第一章 男孩纳特
请问,先生,这是梅园吗?马车停在院子大门口,放下一个小男孩,然后开走了,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的小男孩向开门的男人问道。
是的。谁送你来的?
劳伦斯先生。我有一封他写给夫人的信。
好的,小家伙,到里屋去,把信给夫人,她会照料你的。
看到男人态度很友善,小男孩放下心来,进门径直往屋子走去。柔柔的春雨洒落在正在萌芽的草地和树木上,在细雨中,纳特看见一座外观气派的方形屋子——旧式的门廊,宽大的台阶,以及从许多窗户里透射出的亮光,一看就知道是热情好客的人家。无论是窗帘还是百叶窗都无法遮掩住屋子里那令人兴奋的灯光。看到墙上映出着舞动的身影,听到屋里传出孩子们欢乐的嘈杂声,纳特犹豫了一会儿才去按门铃,他心想,恐怕这儿的光明、温暖和舒适并不属于他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东西。
他一边想着但愿夫人肯照料我,一边怯生生地敲了一下兽头形状的青铜大门环。
一个脸色红润的女佣开了门,纳特默默地把信递上去,她微笑着接过。看起来她已经习惯于接待陌生的男孩子,只见她指着大厅里的一个座位,向纳特点头示意道:
先坐那儿吧,把湿鞋放在脚垫上,我先把信拿给太太看。
在纳特等待的同时,他发现了很多好玩的东西。他躲在门旁昏暗的角落里,好奇地四下张望着,这样既不惹人注意,又能欣赏到屋子里的景象,他感觉很好。
这栋房子里似乎聚集了一大群男孩子,他们正在制造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来打发这雨天的黄昏。楼上、楼下、夫人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孩子,从每个敞开的房门后面都能看见一群群快乐的孩子,有大男孩、小男孩,还有中等大小的男孩。他们正进行丰富多彩的晚间娱乐活动,但并没有闹翻天。很显然,右边的两个大屋子是教室,那里摆放着书桌、地图、黑板,还有四处散见的书本。壁炉里火在燃烧,壁炉前躺着几个懒散的小伙子,他们正在讨论一个新的板球赛场地。他们谈得很带劲,甚至兴奋得在空中挥舞靴子。一个高个大男孩正在角落里专心地练习吹笛子,周围的喧闹丝毫影响不到他。还有两三个孩子在桌子上跳来跳去,时而停下来喘口气,同时笑话那些搞笑画——一个有趣的小家伙正在黑板上用漫画描绘这一家子。
左边的房间里有一张长条餐桌,桌上放着几大罐鲜牛奶;几块面包,有黑面包和白面包;几堆有光泽的姜饼,所有这些都是男孩子们最爱吃的。烘烤的香味不时地从远处传来,那是烤苹果的味道,这对饥饿的小纳特来说,是不可抗拒的吸引。
不过,最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在大厅里。楼上的楼梯入口处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追人游戏,有一个楼梯平台上正在进行玩弹子游戏,另一个平台则被用来下跳棋。楼梯也派上用场:一个男孩正在那儿读书;还有一个女孩在唱摇篮曲,她的听众是一只洋娃娃、两只小狗和一只小猫;还有一帮小男孩排成队,一个接一个地顺着楼梯扶手往下滑,他们的衣服在上面磨来磨去,胳膊和腿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纳特完全被这热闹的游戏场面迷住了,他大着胆子一步步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这时一个活泼好动的男孩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他滑得太快了,收不住劲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恐怕除了他那十一年因不懈的碰撞而练就铁头功的脑袋,其他任何脑袋都会被摔碎的。这时,纳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快速向栽倒的骑手跑去。本以为他会摔得半死,可是,那个男孩只是快速地眨了下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躺在那儿,惊奇地看着这张新面孔,说了声你好。
你好。纳特答道。他不知道还该说点什么,于是采用了这个简洁随和的回答。
你是新来的?那个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小伙子问道。
还不知道是否收留我。
你叫什么名字?
纳特·布莱克。
我叫汤米·邦士,你也过来一起玩吧。汤米好像突然想起了接待客人的职责,从地上爬起来。
纳特回答说:恐怕不行,得先看看是不是收留我。他想留下来的愿望每分钟都在增加。
喂,德米,这有个新来的,过来照顾一下。活泼好动的汤米又兴致勃勃地滑他的楼梯去了。
听到喊声,那个正在楼梯台阶上读书的男孩抬起他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朝这边望了望。似乎是因为有点害羞,他迟疑了片刻,然后把书夹在胳膊下,沉着冷静地从楼梯上走下来迎接新来者。纳特发现这个身材瘦长、目光温和的男孩那张友善的脸上显得很有魅力。
你见过乔姨了吗?男孩儿问道,仿佛那是一项很重要的仪式。
我只见到你们这些男孩,我还在等。纳特回答。
是劳里叔叔让你来的吗?德米礼貌而庄重地继续问。
是劳伦斯先生让我来的。
他就是劳里叔叔,他总是把一些好男孩送到这里来。
听了这话,纳特露出自豪的笑容,这笑容使他消瘦的小脸蛋显得很讨人喜欢。他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于是,两个人便默默地站在那儿,友好地注视着对方。这时有个抱洋娃娃的小女孩走过来,她长得很像德米,只是个头没那么高,但她的脸比德米的更圆、更红润,而且眼睛是蓝色的。
这是我妹妹黛西。德米向纳特介绍道,好像在向他介绍一件稀世珍宝。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小女孩微笑的脸上泛起酒窝,她热情地说道:
真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快乐,是不是,德米?
没错。这正是乔姨创办梅园的原因。
这里看起来的确是个美好的地方。纳特觉得应该对这对热情友善的兄妹作出回应便说道。
黛西说:这里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是不是,德米?很显然,她已经习惯于在所有的问题上都把哥哥当作权威。
不,我认为格陵兰岛更有趣,因为那里有冰山和海豹。不过,我也很喜欢梅园,它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德米回答说。他最近正沉迷于一本有关格陵兰岛的书。正当他打算给纳特看书上的图片并讲给他听的时候,女佣回来了,还没进门就朝客厅点头说道:
行啦,你被留下来了。
我太高兴了,现在去见乔姨吧。黛西以保护者的姿态拉着纳特的手,纳特立刻感受到家的温暖。
德米又去读他心爱的书本了,黛西则领着纳特来到了后面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位健壮的先生,正在沙发上和两个小男孩闹着玩,还有一位纤瘦的女士,她刚读完一封信,那封信似乎已被她反复读过几遍了。
姨妈,他来了!黛西喊道。
哦,这就是我新来的孩子?亲爱的,见到你很高兴,希望你在这儿过得愉快。那位女士一边说着,一边将纳特搂入怀中,脸上呈现出母亲般的神情,她用手将他的头发往后拢了拢,正是这一举动使纳特那颗孤独幼小的心灵对她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虽然她算不上漂亮,但她有着一张快乐的脸,这张脸似乎还没有脱掉某种孩子气。所有这些虽难用语言表达,但是能够被人清楚地看到和感觉到。这些使她成为一个和蔼可亲、好相处的人。正如孩子们称呼的,简直就是一个快乐天使。就在她抚摸纳特头发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于是她的目光变得更加慈祥,把衣衫褴褛的小纳特紧紧搂住,并且笑着说:
我是巴尔妈妈,那位先生是巴尔爸爸,还有两个小巴尔。孩子们,快过来,见见你们的新伙伴。
三个人立刻从命,停止了打闹,健壮的巴尔先生走过来欢迎纳特,他的肩膀上一边驮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巴尔。两个小巴尔分别叫罗布和特迪,他们只是朝纳特咧嘴笑了笑,而巴尔先生却同他握了握手,并指着炉边的一张矮椅子,热情而友好地说:
孩子,这是为你准备的。快坐下来烤烤你的湿脚。
湿的?不错,亲爱的,你的脚是湿的,快把鞋子脱下来,我马上给你拿干鞋子来。巴尔夫人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忙碌开了。她真是效率高,以至于纳特还没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舒适的小椅子上,穿上了干爽的袜子和暖和的拖鞋。他最终只说了谢谢你,夫人这几个字,但是他满怀感激之情的样子使巴尔夫人内心充满怜爱,她的眼光变得更加柔和,并以她一贯的方式,说些令人高兴的话:
这是汤米·邦士的拖鞋。但是他在屋里从来不记得要穿拖鞋,所以这双鞋以后不给他穿了。这双鞋你现在穿太大了些,不过这样反而更好,比起合脚的鞋子来,你穿上这双大鞋子要想从我们这儿快速逃跑就更难些。
纳特心满意足地长舒了口气,我没想过要逃走,夫人。他摊开小脏手,在温暖的炉火前烤着。
亲爱的,那太好了,现在我想让你烤得暖和些,治愈那可恶的咳嗽,对了,你咳了多久了?巴尔夫人一边询问,一边试图从她的大针线篮里找出一块法兰绒布。
已经咳了整整一个冬天。我得了感冒,却总也好不了。
巴尔夫人低声对丈夫说:这并不奇怪,住在潮湿的地下室里,又缺衣少被。巴尔先生正注视着纳特,他已经注意到纳特瘦削的面颊、因疾病而发热的嘴唇,以及嘶哑的嗓音。而且他不一会儿便要咳嗽一阵,从打着补丁的夹克衫里面显露出因为咳嗽而颤动的双肩。
巴尔先生和太太交换了一下眼色说道:罗布,我的男子汉,快去找阿姨,把治咳嗽的药瓶和擦剂拿来。
纳特听了巴尔先生的话,心里有点儿紧张,这时,巴尔先生对纳特扮了个鬼脸儿,在他耳边儿悄声说道:听,我那小淘气特迪正假装咳嗽。我往你的止咳糖浆里放了蜂蜜,他也想喝。短短的几句话让纳特放下心来,并露出会心的笑容。
等到药瓶拿来时,小特迪已经用力把小脸咳得红红的。当纳特勇敢地喝完药后,特迪被允许舔了舔药匙。然后,乔姨在纳特的颈部盖上了一块法兰绒布。
刚做完这些,大钟便敲响了,那是开饭的钟声,随后听到孩子们吵吵闹闹地穿过大厅的声音。一想到马上要与那么多陌生男孩见面,害羞的纳特忍不住身体颤抖起来。这时,巴尔夫人拉起他的手,罗布则以保护人的口吻说道:不要怕,我会照顾你的。
已经有十二个男孩分列在餐桌的两边,每边六个,分别站在各自的椅子后面,那个吹笛子的高个男孩正努力让他们安静下来,但是这些孩子们还在蹦着跳着,早已等不及了。直到巴尔夫人坐到茶壶后面她的位子上,大家才就坐。特迪在巴尔夫人左边坐下,而纳特则坐在她的右边。
这是我们这儿新来的男孩,纳特·布莱克,晚饭后你们可以互相问声好。斯文些,孩子们,斯文些。
她作介绍时,大家都盯着纳特看,然后迅速奔向各自的座位。他们本想做到井然有序,最终却完全失败。巴尔夫妇一直在努力,要让小伙子们在用餐时举止得体,通常他们还是做得相当不错的,因为巴尔夫妇订的规矩不多而且通情达理,而且孩子们知道巴尔夫妇这样做是为了营造简单愉快的氛围,所以尽量遵守。虽然如此,可有些时候对付这群饿疯了的男孩子,必须要靠残酷镇压才能奏效。放过半天假后的星期六晚上就是这样。
当一些古板的人问起一向安静的梅园里何以容忍像滑楼梯、打枕头仗等各种各样的放纵行为时,巴尔夫人总会这样说: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就让他们有这样一天假,可以随心所欲地大喊大叫、无所顾忌地嬉戏喧闹吧。没有充分自由和快乐的假日,怎么能称之为假日?就让他们每周放纵一次吧。
确实,有的时候这家的房顶看起来好像马上要被掀翻,好在从来没有成功,在必要的时候,巴尔爸爸的一句话就能使孩子们安静下来,孩子们也知道自由不能滥用。所以,尽管很多人都不看好,学校却越来越兴旺,孩子们的言谈举止、道德品质也在不知不觉中得到规范。
纳特发现自己坐在高高的牛奶罐后面,确实是个好位置,汤米·邦士则坐在离他不远的桌角处。因为巴尔夫人就坐在纳特旁边,所以只要他的盘子和杯子空了,很快就会被填满。
周围一片笑声,纳特低声问旁边的汤米:桌子对面,挨着女孩坐的那个男孩是谁?
那是德米·布鲁克,巴尔先生是他的姨父。
多奇怪的名字啊!
他的真名叫约翰,但是大家都叫他德米-约翰,因为他爸爸也叫约翰,是不是很有意思?汤米很耐心地给他解释。其实纳特并没听明白,但是他还是有礼貌地笑了笑,接着又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是个挺不错的男孩吧?
我敢保证他是个不错的男孩,他懂得很多,并且什么书都读。
挨着他的胖男孩是谁?
哦,那是阿呆科尔。他的名字叫乔治,他吃得很多,我们管他叫阿呆。挨着巴尔爸爸的小男孩儿是他的儿子罗布。还有他的外甥,大个子弗朗茨。巴尔爸爸教我们读书,也照料我们。
纳特问:他会吹笛子,对吗?汤米刚塞到嘴里一整块儿烤苹果,所以没法回答他了。汤米点点头,但是他吃得真是超乎人们想像的快,马上又说起话来:哦,他能不会吗?我们有时跳舞,或者和着音乐做体操。我喜欢打鼓,我打算尽快学会它。
我最喜欢小提琴了,我还会拉呢。纳特一谈到这个感兴趣的话题,马上说出心里话。
你真的会?汤米瞪大双眼,隔着杯子望着纳特,显然他很感兴趣,巴尔先生有一把旧的小提琴,如果你想拉,他会让你拉的。
真的吗?我太想拉了。你知道吗?以前,我、爸爸还有另一个人,直到爸爸死之前,我们一起拉着琴到处卖艺。
这听起来很有趣。这引起了汤米极大的兴趣。
不,那是很可怕的事情。不论寒冷的冬天,还是炎热的夏天,我们都要干活。当时我很累,有时他们还冲我发脾气,而且我还经常吃不饱。纳特停下来咬了一大口姜饼,似乎要再次证明一下苦日子已经过去。然后他充满懊悔地继续说道:可是,我真的很喜爱我的小提琴,我很想念它。爸爸死了,尼科洛就把琴拿走了,因为我生着病,他不再收留我了。
要是你拉得好,就可以参加我们这儿的乐队。肯定能行。
这儿有乐队?纳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是的,我们这儿的确有乐队,一个快乐的小乐队,全是男孩。他们经常举办音乐会等等这类活动,明天晚上你且瞧瞧吧。
汤米说完,又接着吃他的饭了。纳特听到这些让人振奋的话,看着眼前装满食物的杯盘,快乐得如同在做梦一般。
他们的谈话巴尔夫人全都听见了,但表面上她只是在专心地给大家往杯碟里添加食品,并照看小特迪。小特迪太困了,他直把匙子往眼睛上送,而且因为瞌睡,头点得就像枝红罂粟花,最后干脆把脸枕在松软的面包上睡着了。巴尔夫人安排纳特坐在汤米旁边,是因为这个胖得圆滚滚的男孩个性坦率外向,善于交际,对于害羞的孩子来说很有亲和力。纳特也有同感,仅仅一顿晚饭的时间就把自己的几个小秘密说出来了,这样更能使巴尔夫人了解这个新来的男孩,这要比她亲自和他谈话效果更好。
在纳特带来的那封信中,劳伦斯先生这样写道:
亲爱的乔:这儿有件事情非常适合你去做。这个可怜的男孩现在成了孤儿,他患病在身,而且无依无靠。他曾经在街头卖艺,我在一间地下室发现了他,当时他正在为他死去的父亲及失去的小提琴悲伤。我认为他有些天分,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帮助这个小家伙。你帮忙调理他过度虚弱的身体,弗里茨开发他未经训练的脑瓜。等一切都完成后,我将看看他究竟是个天才呢,还是只不过有点儿能用来填饱肚子的才能。为了我,请给他一个机会。
特迪
当然,我们会的!巴尔夫人一边读信,一边大声说道。当她第一眼看到纳特时,就感觉到不管这个孤单、多病的男孩是不是天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庭和一个慈爱的母亲,而这恰恰是她最乐于给予的。她和巴尔先生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纳特,虽然他破衣烂衫、举止拘谨、脸上脏兮兮的,但他们却在他身上找到了许多闪光点。他十二岁了,身体瘦弱,面色苍白,却长着一双蓝眼睛,一头疏于打理的乱发没能遮住他那漂亮的额头。有的时候,他的脸上会显出焦虑、害怕的样子,好像预感到要被侮骂或殴打。但他一旦感受到亲切的目光,那多愁善感的嘴巴就会忍不住颤抖;而一旦听到和蔼的话语,脸上又会浮现出感激的神情,真让人爱怜。当她看到汤米谈论乐队时,纳特脸上露出的热切、幸福的神情,巴尔夫人禁不住自言自语:愿上帝保佑这可怜的孩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天天都拉琴。
晚饭后,孩子们成群结队地来到教室,想再来些无伤大雅的嬉闹。这时,巴尔夫人手拿一把小提琴出现了,与丈夫说了句话以后,她向纳特走去。当时纳特正坐在角落里极有兴趣地观看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
来吧,孩子,给我们演奏一曲。我们的乐队需要一个小提琴手,我想你会拉得很好的。
巴尔夫人估计纳特会犹豫一会儿,没想到他一把抓住小提琴,深情地抚弄起来。显然他非常喜欢音乐。
夫人,我会尽我所能拉到最好。他说完后,拨弄了一下琴弓上的琴弦,仿佛热切地盼望再次听到心爱的音符。
教室里非常吵,但是,除了琴声,纳特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温柔地拉起了小提琴,那种喜悦让他完全沉醉其中。虽然那只是一支简单的黑人曲子,不过就是街头艺人常拉的作品而已,但是它立即俘虏了孩子们的耳朵,顿时鸦雀无声,渐渐地他们呼得如痴如醉。他们渐渐地向纳特聚拢过来,巴尔先生也走了过来。此时的纳特只管埋头拉琴,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人。只见他紧紧拥着那把旧提琴,两颊泛红,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好像在用他喜爱的语言向所有的听众诉说衷肠。
他停下来,匆匆扫视了一下大家,仿佛在说:
我已经尽力了,希望大家喜欢。此时,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这样的奖赏比起他在卖艺时得到阵雨般的便士,更加贵重。
汤米大声着:我想说,你真是一流的琴手。他早把纳特当作自己的保护对象。
你将是我们乐队里的第一小提琴手。弗朗茨补充说,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巴尔夫人低声对丈夫说:
特迪说的对,这孩子有些天分。巴尔先生用力点点头,并拍了拍纳特的肩膀,热情而真诚地说道:
我的孩子,你拉得不错。接下来你拉一些我们会唱的曲子吧。
他被领到钢琴旁边第一小提琴手那个令人骄傲的位置上,这是可怜的纳特一生中最骄傲、最快乐的时刻了。一群孩子拥在他周围,他们丝毫不理会他那寒酸的衣着,只是毕恭毕敬地看着他,热切地等待着听他的下一首曲子。
他们选择了一首他也熟悉的歌,最初有-两次开头没合作好,然后,他们演出正式开始了。在小提琴、笛子和钢琴合奏的音乐声中,男生合唱团的歌声又在老屋的房顶上空回响起来。纳特非常激动,他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音乐刚一结束,他的脸部肌肉便不由自主地开始颤动,他放下琴,转身对着墙壁,像个小孩子似的哇哇地哭起来。
巴尔夫人问道,亲爱的,这是怎么了?她刚才一直在专心唱歌,同时还得努力拦着不让小罗布用他的靴子打拍子。
你们大家对我太好了,这里太美好了,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纳特抽噎着说,同时还咳嗽起来,直把自己弄得喘不过气来。
巴尔夫人低声说道:亲爱的,跟我来,你必须上床休息,你已经累坏了,这里太吵了,你需要安静。她将纳特带到自己的起居室,让他在那里痛快地哭个够,直到安静下来。
随后,她获得了纳特的信任,他把自己受过的苦一股脑地向她倾诉出来,她流着泪听完他的故事,虽然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新故事。
我的孩子,你现在有爸爸妈妈了,这儿就是你的家。别再去想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了,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只要我们能帮上忙,我保证不会让你再回到痛苦的从前。我希望,各式各样的男孩都能在我这个地方生活得快乐,同时学会自立,成为有用的人才。你可以尽情地拉你的小提琴,不过首先得保证身体好起来。去阿姨那儿洗个澡吧,然后上床睡觉。明天我们要一起来制定一些美好的小计划。
纳特紧握着巴尔夫人的手,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眼神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巴尔夫人将他领到楼上一个大房间,在那儿,他见到一个健壮的德国女人,她那热情的圆脸就好像太阳一样,而帽子上那宽宽的褶边便像是太阳发出的光芒。
这是胡默尔阿姨,她会好好地帮你洗个澡,然后剪去你的乱发,就像罗布说的,让你感觉很爽。那儿就是浴室。每个星期六晚上,我们必须在大男孩们唱完歌之前,先把小男孩们擦洗干净,打发他们去上床睡觉。现在,罗布和你一起进来。
巴尔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迅速地给罗布脱掉衣服,然后将他放进儿童房对面的小房间的长浴盆里。
那儿有两个浴盆,此外,还有洗脚盆、洗脸盆、洗浴用的水管,以及其他各种洗浴设备。很快,纳特进入另一个浴盆里尽情享受洗澡的乐趣,他一边舒舒服服地泡在浴盆里,一边观赏着两个女人所做的工作。她们在给四五个小男孩擦洗,洗好后给他们穿上干净的睡袍,然后把他们塞到床上。在洗浴过程中,这些小男孩一点也不安分,他们不停地胡闹,每个人都乐得不得了,直到倒在床上筋疲力尽。
纳特一洗完澡,就被裹上了毯子,然后他坐在火炉旁,阿姨开始为他剪头发,在纳特剪头发的时候,另外一小队男孩到了,他们被关进浴室,在里边尽情戏水,而且叫着,嚷着,就像是一群小鲸在玩耍。
最好让纳特睡在这里,这样,如果他夜里咳得厉害,你就让他喝一杯亚麻仁茶。巴尔夫人说。她一直都忙碌着,活像一只老母鸡在为它那一大群活泼可爱的小鸡宝宝忙来忙去。
阿姨也很赞成这样做,她给纳特穿上法兰绒睡袍,让他喝下一杯甜甜的热饮,一切收拾完毕后,把他放到小床上,帮他掖好被子。这个房间里共有三张小床,纳特静静地躺在其中一张小床上,心中充满了幸福感,他觉得人生最奢侈的事,莫过于此。洗个干净的澡这事本身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崭新而痛快的感受;在他的世界里,他还从未体验过温暖的法兰绒睡袍,止咳用的甜茶,以及抚慰他那颗孤独心灵的温柔话语。因为这种被呵护的感觉,对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说,这个普通的房间就如同天堂一般。一切都像在做梦,纳特不时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仿佛在验证当他睁开眼时,这一切会不会消失。他兴奋得睡不着觉,而且即使他想睡也睡不着,因为,随后的几分钟里,他吃惊地看到梅园里的一种奇特习惯。
水上训练刚刚停止,仅仅过了片刻喘息的机会,突然间,只见一帮身穿白色睡衣的小妖精们冲下床来,枕头被他们扔得四处乱飞。战争席卷了几个房间和楼上的大厅,甚至儿童房有时也充当了战场,因为有几个战士被追赶到那儿避难。看起来,人们丝毫不在意这场灾难,也根本没人阻止,更谈不上有人脸上略露惊讶之色。阿姨继续晾挂毛巾,巴尔夫人找出干净衣服摆放好,她们都显得很平静,好像屋子里的一切仍然井井有条。不仅如此,甚至连巴尔夫人本人也参加了战斗,因为一个男孩子冷不防朝她扔了个枕头,她就用那个枕头回敬了他,并一直将那个胆大的男孩逐出房间。
枕头不会伤着他们吧?纳特躺在那儿大声笑了。
哦,亲爱的,不用担心,我们允许大家在每个星期六晚上打枕头仗。枕套明天就换掉了,而且孩子们刚洗过澡,身上还热乎着,我自己也喜欢这样玩。巴尔夫人说完,又忙着去洗那十几双袜子了。
这所学校真不错!纳特赞叹不已。
这是一所与众不同的怪学校,巴尔夫人笑着说,你知道,我们不想给孩子们太多的规矩和太大的学习压力,我们不相信这种令孩子非常痛苦的教育方法。最初,我也禁止打枕头仗,但是,我的天!一点儿用都没有。正如我没办法将这么多男孩子关在一个箱子里,我也没有办法把他们一个个都绑在床上,所以,后来我们约定,允许在每个星期六晚上打十五分钟的枕头仗,而且他们保证其余几个晚上都老老实实睡觉。我们这么做了,这很管用。要是他们不遵守诺言,那就取消这种游戏;要是遵守诺言的话,我就把镜子转过来,把灯拿到安全的地方,由着他们尽情胡闹。
纳特说道:这个安排真好。他心里也想加入到这场打闹中去,可在这初来乍到的第一个夜晚,他不敢冒昧地提出自己的这个想法,于是只好躺着观战,那场面真是热闹啊。
汤米·邦士带领人马发动进攻,德米坚守着自己的房间,明显地表现出勇敢顽强的样子。只要有枕头扔过来,德米就赶快收集在身后,直到围攻部队弹药用光。这时围攻者便会的拥而上,夺回武器。其中也发生了几次小小的意外事故,但根本无人在意。大家假装攻击对方或被对方击中,伴随着枕头像巨大的雪片一样飞舞,喊杀声震耳欲聋,而且很好笑。后来巴尔夫人看了看表,大声喊道:
孩子们,时间到了。每个人都上床去,要么停下来;要么接受处罚。
处罚是什么?纳特坐了起来,他急切地想知道,如果不服从这个非常奇特而又热心公益的女老师,那些不幸的家伙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他们将失去下次玩的机会。巴尔夫人回答道:我给他们五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安顿下来,然后关灯,看看他们的动静。他们都是些讲信用的好孩子。
这话一点也不假。德米向撤退中的敌人发射了第七个枕头,对方也开了一两下火作为告别,留下几句下次再战的誓言,最后大家一齐欢呼,接下来便一切恢复正常。战斗就这样出人意外地停止了,就像突然开始那样突然结束。在周六夜晚这场嬉闹之后,除了偶尔传来几声吃吃笑声和窃窃私语,再没有什么能打破这儿的安静。最后,巴尔夫人吻了一下她的新男孩,走开了,留下纳特独自做他的梅园生活的好梦。
第二章 梅园的男孩们
在纳特熟睡的同时,我向小读者们介绍一下梅园的孩子们。纳特醒来后,将发现自己也成为了一名梅园男生。
首先来介绍两个年纪大一点的朋友。弗朗茨是个高个子男生,今年十六岁了,他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大块头,白肤金发碧眼。他既喜欢读书又喜欢音乐,而且脾气好,待人热情亲切,喜欢与人交往。他的舅舅正在对他进行有针对性的训练,使他能胜任将来的大学生活。舅妈则努力培养他另一方面的素质,以便他日后有能力经营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比如在他身上培养绅士风度,对孩子的爱心,对老人、儿童以及妇女的尊重,还有各种对家庭生活有益的修养。因为弗朗茨坚定、善良,而且有耐心,所以在任何场合,他都是舅妈的左右手。而舅妈一直像母亲一样关怀爱护他,因此他也像爱母亲一样深深地爱着这位快乐的舅妈。
弟弟埃米尔与他个性截然不同,他性情急躁,好动,很有事业心,他的理想是当一名水手,他的血管里似乎流淌着古代海盗的血液,使他变得桀骜不驯。舅舅答应他,等他长到十六岁就放他离家远行。而且在完成作业的前提下,鼓励他学习航海知识,读一些关于著名的海军将军和英雄的故事,听任他去江河、池塘和小溪里玩,过一种青蛙式的生活。他的房间看起来就像是一艘军舰的舱室,而且里面每件东西都与航海、军事有关,而且摆放得井然有序。基德船长是他的偶像,他最喜欢的游戏便是穿上奇特的服装,把自己打扮成那位海盗绅士,歇斯底里地吼唱一些残暴好斗的海盗歌曲。他不喜欢跳别的舞,只爱以他自己的步伐旋转着跳水手的号笛舞,他连说话都是船员腔调,当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舅舅的管束。他的舰队可以摆满整个池塘的水面,而且也遭到过足以使任何一位统率感到沮丧的损失,但这一切却没有击垮这个痴迷海洋的男孩。孩子们称他为海军准将,并为他的舰队感到骄傲。
德米是这样一种孩子:聪明的关爱对他有显著的作用,因此他的智力与身体在和谐地发育。言谈举止上的优雅风度,需要家庭教育在潜移默化中培养,他的家庭给了他这方面的教育,他言行举止自然亲切。他母亲赋予了他一颗天真烂漫而又充满仁慈的心;父亲则关注他的身体成长,通过饮食、运动、睡眠的合理搭配,给了他一副英挺而强壮的小身板。马奇外公更是用当代毕达哥拉斯的智慧武装他的小脑瓜,并没有逼着他死记硬背难以理解的长篇课本,而是让他像一株沐浴着阳光雨露的玫瑰花那样,顺其自然地茁壮成长。当然,德米也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孩子,但是他的缺点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他很早就被教会了如何自制,不像一般的孩子那样往往因为经不住诱惑而受到惩戒,他可以做到不受食物的诱惑,而且也不会轻易发怒。德米就是这样一个安静、优雅的男孩子,他成稳又活泼,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非常聪明、帅气,却能很快发现并喜欢别的孩子所具有的智慧与美。他很爱读书,充满奇思妙想。与生俱来的丰富想象和与众不同的精神特质使他的父母感到担忧,希望能通过有用的知识和健康的交友来平衡这些特质,以免成为那种苍白而早熟的孩子,那样的孩子虽有时能使家人感到吃惊和兴奋,但最终却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凋谢,因为温室里的小花开得太快,而根基还没有牢牢地扎进利于它生长的泥土里。
因此德米被移植到梅园里,他在这里生活得很好,梅格、约翰和外公都对这一做法感到很满意。和许多男孩们生活在一起,能使他的实际办事能力得到提高,还能振奋他的精神,同时还能抹去他的小脑子里编织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确实,他回家时让母亲感到大为吃惊,砰的一声关门,夸张地大声说老天,还嚷着要穿厚底的长统靴,能够像爸爸的靴子那样发现咔嗒咔嗒的响声。不过约翰却为他的变化而高兴,对他那些的火爆的言语只是报之一笑,很乐意地拿出靴子,说道:他做得对,就让他穿上去咔嗒咔嗒吧。我希望我的儿子有男子汉气慨,这种暂时性的粗鲁对他没有害处。不久以后,我们就能使他变得文质彬彬。至于学习,就像鸽子拾豌豆那样,他会把学业全都拾起来的,所以不要老是催促他。
黛西永远是那么快乐阳光、招人喜欢,各种女人味都在她身上初步显露出来,她和她那性情温和的母亲一样,喜爱做家务事。她的洋娃娃足以组成一个家庭,她模仿大人的样子精心养育着这些洋娃娃。离开了小针线筐,不做点针线活,她简直就没法活。她的针线活做得那么好,以至于德米总爱频繁地掏出他的手帕向人炫耀妹妹灵巧的针法,黛西还给小妹——宝宝乔西缝制了一件漂亮的法兰绒裙子呢。她喜欢整理瓷器柜里的碗碟,吃饭前,把盐罐准备好,把汤匙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每天她都拿着掸子在客厅里转悠几遍,掸掉桌椅上的灰尘。德米管她叫做爱做家务的女人,而当黛西将他的东西收拾得井然有序时,他又会很高兴得享受这一切;在各种事情上,黛西都会帮他,还在功课上帮助他。他们总是一起进步,从未想过相互对抗。
他们兄妹俩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没有人可以挑拨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德米是妹妹的保护神,会为妹妹挺身而出,他搞不明白为什么男孩子们总是不好意思坦率地表达和妹妹之间的亲密感情。黛西则十分崇拜这个双胞胎哥哥,认为我哥哥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孩。每天早上,她一穿好衣服,就跑去敲哥哥的房门,学着妈妈的语气喊道——亲爱的,起来吧,该吃早饭了。这是给你准备的衣服。
罗布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他仿佛发现了生命在于运动的奥秘,从来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幸好他不是很淘气,而且胆子也不大,倒也没有招惹太多麻烦。罗布是一个小话匣子,就像一个可爱的小钟摆,一会儿摆向爸爸,一会儿摆向妈妈,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
特迪还是个小男孩,在梅园里非常不起眼。可是连他也有自己的领地,而且把这块领地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候感觉到自己很需要一个宠物,而特迪时刻准备好奉献出自己,而且他也喜欢被人亲吻和拥抱。特迪总是跟在乔姨身边,于是,乔姨做事的时候,他总是跟着掺合。不过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小家伙,倒觉得有他的参与带来了不少好处。
迪克·布朗和阿道弗斯(也叫多雷·佩廷吉尔),这两个男孩都是八岁。多雷有非常严重的口吃。巴尔先生不准任何人嘲笑他,并通过让他说话的时候放慢速度这种方式,慢慢地改掉这毛病。多雷是一个非常温顺的孩子,总是老老实实的。梅园是一个能让他茁壮成长的地方,在这里他的生活很有规律,他对这种安静的生活感到非常满意。
迪克·布朗的身体有缺陷,他是个驼背。这本来是件很苦恼的事情,不过他能够放下包袱,坦然地面对这一切。有一次德米很奇怪地问他:是不是驼背可以使人性格温和?要是这样的话,我也想驼背。因为有一种坚忍不拔的精神支撑着他那瘦弱的小身板,迪克总是尽量做到像别的孩子那样快活地生活。刚到梅园时,他对自己的身体缺陷十分敏感,不过很快他就放下了这个包袱。曾经有个男孩因为嘲笑他而受到巴尔先生的责罚,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他了。
迪克曾经哭着对嘲笑他的那个人说:上帝都不在意这一点;因为,我的背虽然不是直的,但我的灵魂是正直的。巴尔先生赞同这种想法,并引导迪克相信大家也喜欢他的灵魂,不在意他的身体缺陷,而且都非常想帮助他。
有一次,孩子们在一起玩扮演兽群的游戏,有人问迪克:你打算扮什么动物?
迪克笑着回答:哦,我扮单峰骆驼,你们没看见我背上的驼峰吗?
于是负责指挥的德米说道:好,你就扮这个吧。当动物们排着队出场时,不用你这只小骆驼驼货物,你就和大象一起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但愿其他人也能像梅园的孩子们那样学会善待可怜的迪克。当迪克缓缓经过乔姨身边时,乔姨心里这里默念道。她对自己的教育成果感到相当满意。尽管是一头非常虚弱而且瘦小的单峰骆驼,但迪克看上去还是十分兴奋,旁边是身体笨重的阿呆。阿呆迈着沉重的步子,他扮成大象是再合适不过了。
杰克·福特这个男孩脑子灵活,或者可以说很狡猾。因为梅园的学费很低,他被送到这所学校来。也许有人认为这个孩子聪明能干,但是巴尔先生却不喜欢这个孩子所表现出来的所谓的聪明。他认为,杰克身上具有一种小孩子不应有的东西,还有他对金钱的狂热,这也是一种病,和多雷的口吃和迪克的驼背没什么区别。
内德·巴克尔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岁男孩,他长得又高又瘦,做事莽莽撞撞,还喜欢说大话。大家给他起的外号叫笨笨,因为他经常不是从椅子上摔下来,就是撞到桌子上了,要不就是把什么东西撞倒地上。他总是大吹大擂,说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情,却又从不兑现诺言。他一点都不勇敢,还总爱搬弄是非,吓唬比他小的孩子,却极力讨好比他大的孩子。所以他虽然算不上不可救药,但需要精心调教以免变坏。
乔治·科尔的妈妈非常娇惯他,一味迁就他,不停地让他吃糖,直到病倒。然后他妈妈又认为,他身体太弱,不能学习。这把十二岁的乔治变成一个脸色苍白、虚胖的男孩,他目光呆滞,爱发脾气,不愿活动。后来乔治的妈妈终于在一位朋友的劝说下,将乔治送到梅园。来到这里后,没过多久,乔治就改变了原来的样子,因为学校规定不允许吃糖果,而且会安排许多必要的体育锻炼,学习也变成了一种乐趣。就这样,阿呆沿着正确的引导方向逐渐成长。他妈妈也因为他的转变而感到非常兴奋,而且终于承认梅园确实是教学有方的好学校。
比利·沃德虽然已经十三岁了,却仅有六岁小孩儿的智商,因此经常被大家称呼为白痴。他曾经也是一个聪明过人的孩子,但他父亲望子成龙心切,很早就对实行填鸭式教育,逼迫他学习各种高深的课程,每天必须学习六个小时。父亲自以为是在尽自己的责任,可他这样几乎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后来,比利发了一场高烧,这使孩子获得了一个令人悲哀的假期。当他烧退以后,他那负担过重的大脑罢工了,脑子一片空白,就像用海绵擦过的石板一样干净。
这件事给比利那雄心勃勃的父亲上了惨痛的一课。他无法忍受一个大有希望的孩子一下子就变成白痴,后来,他把比利送到梅园,几乎不敢期待他还会有什么进步,只是相信在这里他会得到好心的对待。比利很温顺,不会淘气干坏事,他那么用功地学习,仿佛在茫茫黑夜里找寻着那曾让他付出沉重代价的知识,这一幕真让人心痛。他每天都专心地盯着字母表,骄傲而大声地读着A和B,以为自己学会了这两个字母,但第二天就不记得了,于是这项工作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来做。巴尔先生对比利的耐心却是永远都不变,他并不看重向比利传授书本知识,而是努力把阴云从他昏沉沉的头脑中逐渐驱走,让他拥有足够的才智,不再成为他人的负担和累赘。巴尔先生面对着这项希望渺茫的任务毫不退缩。
巴尔夫人想方百计地增强比利的体质,其他孩子也都非常同情比利,对他很照顾。比利不喜欢和其他男孩一起玩那些剧烈游戏,他喜欢连续几个小时坐在那儿看鸽子。小特迪非常喜欢在地上挖坑,比利喜欢帮他挖,直至小家伙感到满意为止。善良的男佣赛拉斯对比利也很好,比利虽然记不住字母表,却能记住那些对他好的人,于是他喜欢跟在赛拉斯身后,赛拉斯到哪儿去干活,比利就跟到哪里。
汤米·邦士不仅是这个学校里出名的,同时也是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捣蛋鬼。他像只猴子似的到处搞破坏,但是心眼儿不错,这让人没法不原谅他的过错。他从不把你说的话当回事儿,不过事后他又会为自己做的每一件错事表示后悔。看着他信誓旦旦地说要改掉坏毛病,甚至要求对自己处以各种稀奇古怪的惩罚,大人真是没办法保持严肃。汤米有时会不小心弄折自己的脖子,甚至还会用炸药炸掉整个家,于是巴尔先生和巴尔夫人会随时准备应对一些小灾难。汤米常常受伤,有时还会受很重的伤,所以看护阿姨用一个专门的抽屉来存放绷带、橡皮膏、药膏等,是专为他准备的。不过每次他都能大难不死,而且他每次在灾难之后重新站起来,比以前更加生龙活虎。
汤姆到梅园的第一天,一个手指头就惨遭割草刀伤害。就在同一周里,在他身上发生了好几件事,比如从贮藏室的房顶上摔下来;因为偷看小鸡崽,惹怒了老母鸡,被老母鸡穷追不舍,要把他的眼睛啄出来,可他居然从老母鸡那儿逃脱了;他跑到厨房偷了半块饼,从锅里偷奶油往饼上抹时,正好被艾西娅撞见,于是挨了她的耳光。然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和失败,这个男孩依然不屈不挠,不停地搞出各种恶作剧,并且乐此不疲,直到所有人都因为危机四伏而惶惶不安。一旦他遇到不会的功课,他总会找出一些滑稽的借口。通常他在学习方面是很聪明的,即使遇到不懂的题目,他也能凭小聪明抓住一些要点,所以在课堂上他的表现还算非常不错的。可是一旦下了课——天啊!谁知道他会不会闹翻天啊!
在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大家正忙着干活,汤米用艾西娅衣服上的带子,将肥胖的她绑在柱子上半个钟头,害得她被困在那里又怒又骂。有一天,漂亮的女仆玛丽·安正在招呼几位来家拜访的客人就餐,这时汤米将一枚烧热的硬币从背后塞进她的衣服里,害得她把碗打翻,而且慌慌张张地冲出房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发疯了。汤米把一条丝带系在木桶把手上,将桶装满水,然后把桶放到树上,后来黛西发现了这条漂亮的丝带,用力将它拽下来,结果整桶的水都浇在她身上,把衣服都弄脏了,这让她非常伤心。汤米把几颗粗糙的白色小石子放进奶奶的糖碗里,可怜的老奶奶喝茶的时候,怎么也搞不明白杯子里的糖为什么总也化不了,可是又不好意思问别人。还有一次,汤米在教堂里把鼻烟传过来递过去,害得有五个男孩拼命地打起喷嚏,不得不中途离开。汤米趁着冬天天冷,把小路挖开一条缝,然后偷偷地往里面灌上水,于是只要人们从这儿路过就会被滑倒。汤米明知道赛拉斯因为自己长了一双大脚而感到自卑,却把他的大靴子挂在明显的地方,赛拉斯简直气得要疯了。在汤米的劝说下,容易轻信的小多雷同意让汤米在他那颗松动的牙齿上系一根线,把线头露在嘴巴外面,以便他睡着后,汤米就能帮他把牙齿拔下来,而多雷对这一可怕的过程丝毫不会有所察觉。可是这一拉,不但牙齿没拔下来,却使可怜的小多雷从疼痛中惊醒,他以后再也不相信汤米的话了。汤米的最近一次恶作剧是给母鸡吃用酒泡过的面包。结果母鸡们都醉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一边啄着食,一边咯咯乱叫,显出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闹得其他家禽大为震惊。大家看到母鸡们的古怪行为,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黛西不忍心看下去,就将母鸡们关进鸡棚,让它们好好睡一觉。
以上是关于十二个孩子的简单介绍,他们在梅园里快乐地生活着,一起学习和玩耍,一起生活,他们不断改掉身上的坏习惯,沿用传统的好方法努力培养好习惯。在别的学校读书的孩子们也许会学到更多的书本知识,但较少接触到塑造优秀男子汉的优良品质。巴尔先生认为自知、自立、自制这些优秀品质比起拉丁语、希腊语以及数学等书本知识,更加重要,于是他认真地教授这些。也许有人并不同意巴尔先生的观点,可是他们不得不承认,梅园里的孩子们在行为举止和道德品质方面进步很快。正如乔夫人对纳特所说的,这是一所与众不同的学校。
第三章 星期天
第二天早晨,起床铃刚响,纳特便立刻从床上爬起来。乔姨为他准备了一套衣服,就放在椅子上,纳特高兴地穿上衣服。衣服虽然已经半旧,是被某个富家子弟穿过的,巴尔夫人将这些旧衣服保留下来,目的就是为一些像纳特这样被收留的孩子准备的。纳特刚刚穿好衣服,汤米便神气十足地穿着一件小衬衫来到他面前,他是来护送纳特下楼去吃早饭的。
明媚的阳光照射进餐厅,孩子们个个生龙活虎、饥肠辘辘,他们围坐在已经铺好的餐桌前等待就餐。纳特发现,比起昨天晚上,孩子们变得更有规矩。每个人都静静地站在自己的椅子后面,只有小罗布和爸爸一起站在桌边,他们双手合拢,恭敬地低下长着小卷毛的脑袋,就用虔诚的德国方式,轻轻地反复背诵着祷文,巴尔先生喜欢吃饭前做这件事情,还教会了小儿子。然后大家坐下来享用周日早餐,这顿早餐没有那些小家伙们经常吃的面包牛奶套餐,而是咖啡、牛排和烤土豆片。吃饭时,你除了能听到刀叉那清脆的碰撞声,还能听到许多愉快的交谈,比如星期天要学习哪些功课啦,星期天去哪散步啦,还有讨论这一星期的计划如何安排啦,等等。纳特边听边想,看起来,今天会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一天,因为他喜欢安静,而今天的一切都弥漫着一种快乐的肃静气氛,这氛围令他感到很愉快,尽管这个男孩一直都过着艰辛的生活,但他的音乐天赋使他具备敏锐的感悟力。
巴尔爸爸说道:孩子们,现在去完成你们早上要做的事情,我希望在车子开过来之前,你们已经做好去教堂的准备。然后以身作则,走进教室把要用的书准备好。
由于每个人都要承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任务,同时必须尽职尽责地完成,于是大家分散行动起来。有的搬木头,担水,扫台阶,或者为巴尔先生当帮手。有的给宠物喂食,还有的和弗朗茨一起收拾谷仓。那对双胞胎喜欢在一起干活,于是黛西洗杯子,德米则负责将它们擦干净,德米在家时就经常被教导着做一些有用的工作。甚至连宝宝特迪也有活干,他跑来跑去,负责收拾用过的餐巾纸并把椅子放回原位。孩子们一窝蜂似的忙碌着,过了半小时,车开过来了,巴尔爸爸和弗朗茨带着八个年龄较大的孩子挤了进去,他们要去离这儿三英里的镇上的教堂。
因为纳特患上严重的咳嗽,他和四个小一点儿的男孩一起被安排呆在家里,他们一起听巴尔夫人讲故事,跟她学唱圣歌,后来,纳特自顾自地在一个旧账本上贴图片玩,他就这样在巴尔夫人的房间里度过了这个快乐的上午。
这是我的周日橱柜。巴尔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指着那些塞满图画书、颜料盒、积木、小日记本和信纸的书架。然后她向正在专心听她说话的纳特说道,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喜欢星期天,能安静舒服地度过这一天,他们可以抛开平时的学习和活动,根据自己的兴趣进行安静而简单的学习,可以学到一些比课堂里所教的功课更重要的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吗?
纳特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你的意思是要学习做个好孩子?
是的,做个好孩子,并且以此为乐。我很清楚,也许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们大家会互相帮助,共同进步,我也是这样帮助其他孩子的。巴尔夫人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厚记事本,似乎已经有半本已经写满了文字。她将记事本翻到一页,纳特看到这一页的顶头写着两个字。
啊,那是我的名字!纳特又吃惊又好奇地叫着。
是的,这个本子里,每个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页,我对你们每个人一周以来的表现都要做一个小小的纪录,到每周日晚上会拿给你们看。如果你们在这一周的表现不好,我会因此感到伤心和失望,如果表现好,我也会感到高兴和骄傲。不管用哪种方法,孩子们知道我是想帮助他们,所以他们会努力做到最好,来表达他们对我和巴尔爸爸的爱。
纳特说道:我想他们愿意这样做。这时他瞥见和自己的那页挨着的一页,上面的名字是汤米,他好奇地想知道巴尔夫人为汤米写了些什么。
巴尔夫人看到纳特在瞧那些字,便把那页翻过,摇摇头说道:不行,我不会给任何人看不属于他的记录。我把这个本子叫做品行记录,只有你我两个人才知道你名字下的那页纸上都写了些什么。当你下周日看到记录时,会为此高兴还是惭愧,这完全取决于自己的表现。我希望你能得到一个好记录。不管怎样,我会努力使你在新环境里安定下来,只要你能遵守梅园里并不多的纪律,和其他孩子们一起快乐成长,同时学会一些有用的知识,那样我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纳特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热切地希望能让巴尔夫人为自己感到高兴和骄傲,而不是伤心和失望,于是说道:夫人,我会努力的。随后他又补充道,写这么多东西一定非常累吧。巴尔夫人拍拍纳特的肩膀,表达对他的鼓励之情,然后合上了记事本。
没关系,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因为喜欢写作,还是因为喜欢我的男孩子们?纳特听见后面那截话,感到很吃惊,诧异地盯着巴尔夫人看。巴尔夫人只是笑笑:是的,我知道,有不少人认为男孩子很麻烦,但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男孩子,而我了解他们。我总能发现每个孩子内心脆弱的一面,然后就能很好地和他们相处。天哪,要是没有这群可爱的、吵闹的、顽皮的小家伙们,我的日子还真过不下去,不是吗,特迪?巴尔夫人一把抱住这个小捣蛋鬼,才使大墨水瓶掉进他的口袋这惊险的一幕及时得到阻止。
纳特以前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话,他真不知道巴尔妈妈是有点疯狂呢,还是因为这是他所见过的最讨人喜欢的妈妈。纳特更赞同后一种看法,不过,巴尔夫人的确很特别,她总是不等你提出要求,就把你的餐盘填得满满的,对你讲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轻柔地拧你的耳朵,或者拍他的肩膀,这些让纳特感到非常亲切。
我想你现在很想去教室练习一下我们今晚要唱的圣歌。巴尔夫人说道,她猜出了纳特的心事,他希望和别的孩子一样做所有的事情。
纳特在一扇向阳的窗户前翻开乐谱,然后独自弹奏起心爱的小提琴。外面的世界已经是春色盎然,屋子里依然非常宁静。他连续一两个小时练习那些古老动人的曲子,享受着眼前真实的幸福,在这快乐的时候,他忘却了以往的痛苦。
去教堂的人终于回来了,大家一起吃过午饭后,便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有的读书,有的给家写信,有的背经书,还有的在轻声交谈。下午三点钟,正是这些活泼好动的孩子需要锻炼身体的时候,于是全家人一起出去散步。通过这样的散步,他们活跃的小脑瓜会学会发现并喜欢展现在他们眼前的美妙的自然界。巴尔先生总是和孩子们一起去散步,他用最朴实的方法,像父亲那样引导着他们从草木虫鱼中得到启迪,从缓缓流淌的溪水中学到知识,从大自然中发现奥秘。
巴尔夫人带着黛西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开车去镇上看外婆了,这样的拜访每周一次,这是终日忙碌的巴尔妈妈惟一的假日,而且这也是她最喜欢做的事。纳特的身体还比较虚弱,不适合长距离的散步,于是就被安排呆在家里,与他一起留在家的还有汤米。他好意提出要带纳特参观梅园,以尽地主之谊。屋子里面你已经看过了,所以现在到屋子外面看看吧,看看花园、谷仓和动物园吧。艾西娅担负着在家中照看他们的责任,这主要是为了防止两个孩子受到伤害;因为,虽然汤米是那种心地最善良的男孩,不过喜欢在穿着上赶点时髦,但是,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故总是会发生在他身上。
纳特一边跟随着汤米在屋子周围的小路上小跑,一边问道,动物园?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只宠物,我们把它们养在放玉米仓里,那儿成了我们的动物园。这就是动物园,我的天竺鼠很美吗?汤米自豪地向纳特展示着自己的小宠物,可这是纳特所见过的最难看的天竺鼠了。
我认识一个男孩,他养了十几只天竺鼠,他说过要给我一只,但我没有地方养,就没有要。那只天竺鼠是白色的,身上还长了许多醒目的小黑斑点,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去要。纳特说道,他以此作为对汤米的回报,感谢他对自己的热情友好。
我非常想要,到时我把这只天竺鼠送给你,如果它们俩不打架,就把他们放在一起养。那些小白鼠是弗朗茨送给罗布的。这些兔子是内德的,屋外的那些矮腿鸡是阿呆的。那个盒子是德米用来养龟的容器,只是里面一只也没有。去年他养了六十二只,有的长得特别大。他在其中一只龟的背上刻上年份和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它放掉。他说,没准多年以后他还能见到它,这样做了,到那时他就还能认出它。他曾读到过关于一只乌龟的故事,那只乌龟的背上有记号,记号表明它已经活了几百岁。德米的想法一向稀奇古怪。
纳特在一只又大又深的罐子前停下来,里面装了半罐泥土,这只罐子是干什么用的?
哦,那是杰克·福特为蚯蚓准备的小房子,他挖了许多蚯蚓并养在这儿,每次我们去钓鱼时都需要鱼虫,为了省事就去找他买些蚯蚓。可是他要价太高了。唉,上次我以两分钱一打的价钱付给他,他却只给了我一些小蚯蚓。杰克有时候就是这么小气,我对他说,要是他不降价,我将来就自己去挖蚯蚓。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两只母鸡,就是那两只灰色的、头上有冠子的。它们可是最好的鸡。我把鸡蛋卖给巴尔夫人,卖价从来没有超过两毛五分钱一打,从来没有!如果那样做了,我会感到很羞愧。汤米嚷道,同时带着不屑的眼神扫了一眼杰克的蚯蚓店。
纳特听到他们居然会做买卖,感到非常惊奇,他觉得汤米·邦士是一个真正值得佩服的男子汉,他觉得与这样的人交朋友是一种荣幸。
这些狗是谁养的?纳特问道。
那只大狗是埃米尔的,巴尔夫人给他起名叫克里斯托夫·哥伦布,她喜欢这个名字,她把这个名字用在狗身上,我们都不介意,汤米答道,他以一副主人的姿态介绍着他的动物园,这只白色的狗仔是罗布的,还有那只黄色的是特迪的。曾经有人打算把这两只狗仔扔进池塘里淹死,巴尔爸爸救了他们,而且带回来给两个小家伙养。一只叫卡斯特,另一只叫波吕丢刻斯,可是我觉得它们不过是很平常的宠物而已。
如果让我选,我最喜欢那头叫托比的驴子,骑上它那该有多好啊。它长得小巧,而且听话。纳特说,同时想起了过去那些又饿又累的日子,每天他都靠两只脚步行着四处漂泊,累得够呛。
劳里先生把它送给巴尔夫人,这样当我们去散步的时候,巴尔夫人就不用亲自背着特迪了。我们也都很喜欢托比,它是一头特别棒的驴子。那些鸽子我们每个人都有份,正好一人一只,等它们生下小鸽子,大家再平均分配。那些羽翼未丰的小家伙们很好玩,不过现在还没生出来,你可以到上头看看那些老鸽子。我去看看美冠子和老妈子有没有下蛋。
纳特顺着梯子爬上去,把头伸进鸽房的门里,看了好一会儿。鸽房很大,一群可爱的鸽子在里面唧唧咕咕,好像在谈情说爱。它们有的老老实实呆在笼子里,有的忙碌着飞进飞出,还有的站在笼子口向外张望,而更多的则一会儿呆在撒满阳光的房顶上,一会儿飞到撒满稻草的院子里,有六只膘肥体壮的母牛正在那片空地上悠闲地反刍。
纳特看到其他孩子养的这些稀奇古怪的小动物们,觉得自己很可怜,他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宠物,只有我没有。真希望我也拥有一只鸽子,或者一只母鸡,哪怕是一只乌龟也不错。于是他跑到谷仓去问汤米:你们是怎样获得这些东西的?
有一些是捡的,另有一些是买的,还有一些是别人送的。我的这些宠物都是我爸爸送的,不过等我的鸡下蛋赚了足够的钱,我会用自己赚的钱去买一对鸭子。谷仓后面的小池塘正好可以用来养它们。鸭蛋可以卖不错的价钱,而且小鸭子很漂亮,看它们在水里游泳也很不错。汤米以一副百万富翁的派头,说道。
听了这些,纳特低声叹气,他既没有爸爸,也没有钱,在这个世界上,他除了拥有一个空空的旧皮夹和一双会拉小提琴的小手以外,什么都没有。汤米似乎看透了纳特的心事,也明白了正是由于自己的回答使他叹气,于是他好好想了一会儿,突然叫嚷道:
过来,我想对你说,我最讨厌拾鸡蛋了,如果你愿意替我拾鸡蛋,我会给你报酬,你每拾十二个我就给你一个。你自己记着账,当你攒够十二个鸡蛋,就可以卖给巴尔妈妈,她会付给你两毛五分钱,到那时你就有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你明白了吗?
听到这个慷慨的提议,纳特高兴地叫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汤米,你真是个好小子!
这没什么,你现在就开始干活吧,先把谷仓好好翻一遍,我在这里等你。老妈子正在咯咯嗒、咯咯嗒地叫呢,所以你一定能在某个地方找出一个鸡蛋来。汤米躺在干草上,他心里美滋滋的,既做了笔不错的买卖,又交了个朋友。
纳特高兴地开始他的寻找工作,他很卖力,一个角落挨着一个角落地找,终于找到两个大鸡蛋,一个藏在一根横梁下面,另一个藏在美冠子吃食用的破碗里。
我要一个就行了,这样刚好凑足十二个。另一个给你。明天我们再按先前说的规则计算。你用粉笔把数记在这儿,记在我的旁边,这样咱们就不会把数目搞错了。汤米说,同时指着一辆旧扬谷机给他看,在它光滑的一面记录着一行神秘的数字。
拥有了一个鸡蛋的财产,纳特感到非常自豪,他很高兴也很郑重地在他俩的共同记账处记下了第一笔,他的朋友汤米笑着在那些数字上面写下几个有力的大字:
T.邦士与合伙人
可怜的小纳特觉到这几个字是如此具有吸引力,他在这里呆了好长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他将这为数不多的第一桶金存放在艾西娅的贮藏室里。然后,他们继续在梅园逛,又结识了两匹马、六头母牛、三头猪,还有一头奥尔德尼乳牛波西,在新英格兰,这是人们对小牛的爱称。然后,汤米将纳特带到一棵老柳树下,一条小河从柳树下缓缓流过。柳树的三个大树杈间有一个宽大的凹洞,顺着篱笆,很容易就能爬进去。这三个大树杈经过年复一年的修剪,又长出许多小细枝,这样就形成了一顶绿色的伞盖悬在上空,还不时地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这里摆放着几张小座位,在一个空心的地方凿出一个壁橱,大得居然摆下了一两本书、一条可拆装的小船和几个还没有做好的哨子。
汤米说:这是德米和我的密室,是我们俩一起发现的。我们没有告诉其他人,只有黛西知道,我们从不瞒她。纳特兴奋地看着这一切,树下是清澈的河水,头顶上有绿色伞盖,蜜蜂正在伞盖上的小黄花里聚餐,像小喇叭似的嗡嗡叫着,连周围的空气都闻起来那么甜。
这儿真是太美了!纳特喊道,我真希望你们也能允许我经常上来。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地方。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只小鸟,永远住在这儿。
这儿确实是个好地方。只要德米允许,你就可以经常来了。我想他会同意的,他昨晚还说挺喜欢你的。
是吗?纳特高兴地笑了,因为看起来德米的评价会得到所有孩子的重视,不仅因为他是巴尔爸爸的外甥,而且他是一个非常理智而且认真的年轻人。
是的,德米喜欢安静的伙伴,如果你也像他一样用功学习,我想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
听到后面一句话,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纳特,脸刷得一下变得通红。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怎么认字,你知道的,我根本没时间学习,我需要靠拉琴赚钱。
我也不喜欢学习,不过我要是肯学的话,成绩倒还不错。汤米说着,奇怪地看了纳特一眼,显然是在说:都十二岁了,竟然不认字!
可我认识乐谱。纳特补充说,因为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愚昧,他心中感到很不安。
我不认识乐谱。汤米以一种崇拜的口吻说道,这使纳特恢复了自信,他坚定地说:
我以前没有机会学习,我打算今后好好学习,尽最大努力去学习。巴尔先生教的课是不是很难?
不难。巴尔先生会对你很好,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会给你做些解释,或给你点儿提示。有些老师就不会这样做,我就遇见过不好的老师。如果我们漏写一个字,头上一定会挨打。汤米边说,边捂着头顶,好像因为挨过很多次打,到现在脑袋还在隐隐作痛。这些便是他在跟其他老师学习一年之后留下的惟一记忆。
我想我能够把这样读出来。纳特一边翻看那些书,一边说。
试着读读吧,我来帮你。汤米以保护神的姿态鼓励道。
于是纳特全力以赴地开始朗读,在汤米的多次提醒和帮助下,他磕磕巴巴地读完一页。汤米告诉他,他很快就能和其他孩子读得一样好了。然后他们坐下来,用男孩子通常的交流方式进行交谈。纳特从他所坐的枝杈往下看,问起小溪对面的那么多小块土地里种了些什么,于是他们便谈起了园艺。
那是我们的农场。汤米回答,我们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小块土地,可以在上面种上自己喜欢的作物。不过每个人必须种不同的作物,而且一直要种到收获的季节。整个夏天我们都必须精心打理它。
今年你要种什么?
汤米不自不觉地模仿起管家赛拉斯来,他把帽子往后一拉,双手往口袋里一插,还拖长腔调说道:哦,花生差不多是最容易种的植物了,我决定种蚕豆。
纳特看到这一切,忍不住大笑起来。
喂,你别笑,蚕豆确实比玉米或土豆长得快。去年我试着种瓜,可是生了许多讨厌的小虫子,那些老东西长到霜冰时节还没有成熟。所以我只收获了一个好西瓜,还有两个不成样子的小瓜。汤米说到最后,又模仿起赛拉斯来。
种玉米好像会好些。纳特客气地说,他想转移话题,弥补自己嘲笑汤米的错误。
是的,可是你得翻好几遍土。如果种蚕豆的话,只要翻一两次土,它们很快就长熟了,六个星期就行。阿呆也想种蚕豆,可我是先提出的,他只好种豌豆了。豌豆需要一个个去摘,不过他就应该种豌豆,他吃得太多了,应该多运动。
不知道会不会有我的地?纳特说,他想即使是为玉米翻土,他也感到高兴。
当然有了。从树下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巴尔先生。他散步回来了,正在找他们。在这一天里他会设法和每个孩子聊上一会儿,这些谈话会为孩子们开启新的美好的一周。
关心体贴会让人感到甜蜜,这里的每个男孩子都知道巴尔爸爸很关心他们,比起巴尔妈妈来,有些男孩子,尤其是那些年龄大一些的男孩子,更愿意向他吐露心事。因为这些年龄大的男孩更喜欢以一种男人和男人交谈的方式,来谈论自己的理想和计划。可是当生病和遇到麻烦时,他们又会本能地转向巴尔妈妈。不过那些小一点儿的孩子则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喜欢跑去找妈妈。在梅园里,这样的关心一直在大家身边。
他们从柳树上的窝里爬下来时,汤米掉进了小河里。这种事情对他来说经常发生,他镇定自如地从小河里爬上来,回屋换干衣服去了。这样就只留下纳特一人,巴尔先生正希望如此。他们在农场的小块地里闲逛,巴尔先生答应给纳特一小块耕地,这使纳特满心欢喜。巴尔先生还把种地当作一个严肃的问题,和纳特一起讨论,就好像全家所吃的粮食全指望着地里的收成。从这个话题到那个话题,他们一直愉快地谈着。巴尔爸爸将许多新奇实用的思想灌输到纳特的头脑里,纳特就好像干涸的土地努力吮吸温暖的春雨那样,满怀感激地接受着这些思想。吃晚饭的时候,纳特一直在想这些问题,他时不时地用探询的眼神打量巴尔先生,仿佛在说:先生,我喜欢这样的谈话,再跟我谈谈好吗?我不知道巴尔先生是否理解了纳特那无声的传达,不过,当饭后孩子们都集中到巴尔夫人的会客间进行周日晚间谈话时,巴尔先生选择了一个和纳特在园子里散步时提到的话题。
纳特环顾四周,只见孩子们围坐在火炉旁,形成一个大大的半圆。有的坐椅子,有的坐在小垫子上,黛西和德米坐在弗里茨姨夫的腿上,巴尔妈妈坐在小沙发上,罗布就躲在妈妈的休闲椅后背上,如果他听不懂大家的谈话,完全可以在那儿打瞌睡,一点也不会被人注意到。纳特想这所学校更像个大家庭。经过长时间的散步,每个人都渴望休息。大家看起来相当满足,都在专心听着,因为他们知道每个人都会被要求谈谈自己的观点,所以个个开动脑筋,做好回答问题的准备。
很久以前,巴尔先生用熟悉的老套路开始讲故事了,有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园丁,他很聪明,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菜园。那是一个神奇而且有趣的地方,他在菜园里栽种了各种各样的有用作物,而且用最精湛的技术给它们以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这么好的菜园里也会长草;通常因为土质不好,播下再好的种子也不能发芽。他找来许多帮手。有的帮手尽职尽责,园丁就付给他丰厚的报酬。也有的忽视自己的职责,把土地荒废了,园丁就会很生气。不过园丁很有耐心,几千年以来,他一直努力工作,并期待着好收成。
他的年龄一定非常大了。德米问,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弗里茨姨夫的脸,仿佛要抓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
嘘!黛西轻声说道,德米,这是个神话故事。
不,我想这是个寓话体作品。德米说。
什么是寓话体作品?生性好奇的汤米问道。
德米,你要是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就告诉他。不要使用那些连你自己都不了解的词。巴尔先生说。
我确实知道,外公告诉过我!寓言故事就叫寓话体作品。我的那个没有结尾的故事就是个寓言,因为故事里的孩子指的是一个灵魂,是不是,姨妈?德米叫起来,他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
亲爱的,你说得很对。我敢说,你姨夫的故事也是一个寓言体作品。所以好好听着,看看它到底说明了什么道理。不管什么活动都会参加的乔姨回答道,她和所有孩子一样在认真倾听。
德米不说话了,巴尔先生继续用英语讲故事,这已经是他的最好水平了。最近五年来,他的发音有了很大进步,他说多亏了孩子们的帮忙。
那个伟大的园丁将大约十二小块地分给了其中的一个仆人,要求他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做,而且想看看他会种些什么。这个仆人既不富有,也不聪明,更不健壮。但想到园丁对他的诸多照顾,他愿意帮助园丁。于是,他欣然接受了这些小块地,并开始着手干活。这些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小田地,有的肥沃,有的贫瘠,因为肥沃的土壤里容易长很多杂草,而贫脊的土地里又有很多小石子,所以都需要精心照料。。
好奇的纳特问道:除了杂草和小石子,地里还会长些什么?他早已忘记了羞怯,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了。
还有小花。巴尔先生亲切地看着他,即便是最崎岖不平、最被忽视的小田地,也会长出一些心安草,或者一小棵木犀草。其中有一块地里竟长出了玫瑰花、豌豆花和雏菊。说到这里,他捏了一下黛西的圆脸蛋,她正靠在他肩膀上。还有一块地长出各种奇怪的植物,以及晶莹的小鹅卵石,还长出了一种和杰克种的豆子的茎一样向上攀爬的藤,当然还有一些种子刚开始发芽。因为,你要知道,这些田地曾得到过那位智慧老人的精心照料,他一生都在这种菜园里辛勤劳作。
寓言故事讲到这儿,德米就像只好奇的小鸟,把脑袋歪向一边,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精神高度集中,并用那双明亮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姨夫的脸。可是巴尔先生看起来很平静,他继续讲着故事,严肃地扫视了一遍孩子们那一张张小脸,他的眼神充满渴求。他的眼神向妻子传递着信息。其实巴尔夫人很清楚,巴尔先生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在这些小块田地里尽到职责啊。
就像我刚刚讲过的,有些小块土地很容易耕种——比如像黛西就很容易照料,但有的小块土地就很难耕种。比如,有一小块向阳的土地,本来可以长满水果、蔬菜和鲜花的,只是因为它不愿受苦,所以当那个仆人在它上面播种,比如说在这块土地里种了瓜,可是因为小土地没能好好关心这些瓜,结果一个瓜也没有长出来。这让仆人很难过,不断地重新种植,可每次种下的作物都毫无收获,小土地总是说:我忘了。
大家都笑起来,而且把目光转向汤米。汤米听到瓜这个词便竖起了耳朵,又听到他自己最常用的借口,只得耷拉下脑袋。
德米拍着手叫道:我早就猜出来您指的是我们!弗里茨姨夫,您就是那个仆人,我们就是那些小块土地,是吗?
你猜对了。现在你们每个人都要告诉我,今年春天,我应该在你们这些小土地里种上什么作物,好等秋天来临的时候,能从我的十二块小土地里,不,是十三块,获得好收成。巴尔先生说道,他纠正自己说出的数字时,朝纳特点了点头。
阿呆说:你要不想让我们因为吃得太多而发胖,就不要在我们这些小土地里播下玉米、花生或者豌豆。他的脑子里突然闪出这个可爱的念头,那张没有生气的小圆脸也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
德米叫起来:弗里茨姨夫指的不是那些种子,他指的是能培养我们优点的东西,那些杂草指的就是缺点。在这种谈话中他总是能率先发表观点,因为他习惯了这种谈话,而且很喜欢这种谈话。
巴尔爸爸说:对,就是这样。你们每个人好好想想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然后告诉我。我来帮助你们一起栽种它。不过你们必须尽最大努力把它养好,不然结果就会像汤米的西瓜,全是叶子没有果实。下面我从年纪最大的开始问起,先问巴尔妈妈,想要在你的地里种什么;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美丽的大花园里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真心爱着我们的上帝的话,我们会为他而努力,获得巨大的收成——
乔姨严肃地回答道:我最需要的是耐心,我要把我的小土地种满这种庄稼。这时,所有的孩子都在绞尽脑汁的思考着轮到自己时该说些什么。也有人开始自责,正是他们太快地耗费了巴尔妈妈本来已足够多的耐心。
弗朗茨选择了毅力,汤米选择了恒心,内德选择了好脾气,黛西则选择了吃苦耐劳,德米想要和外公一样多的智慧,纳特则羞怯地说,他想要东西太多了,他想让巴尔先生帮他挑选。其他人选择的也大致是这些东西,看起来,耐心、好脾气、宽宏大量似乎是最受大家欢迎的。也有一个孩子希望能喜欢上早晨早点起床,但是不知道该把这种种子叫什么。可怜的阿呆叹息道:
我希望我能像喜欢吃饭那样喜欢学习,可是我不能。
我们要在田地里种上克制自己的种子,还要为它除草、浇水,让它茁壮生长,等到圣诞节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因为晚饭吃太多而生病了。乔治,就像你锻炼完身体会感到饥饿一样,如果你经常锻炼大脑,大脑也会感到饥饿。到那时,你会变得和我们的小哲学家一样喜欢学习。巴尔先生边说,边轻轻拨动德米前额上的刘海儿,补充道,宝贝儿,其实你也很贪吃,就像乔治喜欢往他的肚子里填满糕点和糖果一样,你喜欢往脑袋里填满神话传说和科幻小说,这两样东西都不好,我想让你尝试一些好东西。我知道,算术的有趣程度连《一千零一夜》的一半都不及,可是它非常有用,现在正是学习它的时候,不然的话,不久以后你就会因为没好好学习而感到羞愧和遗憾。
德米忙为自己辩护:可是,《哈利和露西》,还有《弗兰克》都不是童话书,书里全是气压计、砖块、马蹄形磁铁以及其他有用的东西。我非常喜欢读那些东西,你可以问黛西。
这两本不是童话书。可是,我发现你读《罗兰和五月鸟》的时间远要比读《哈利和露西》的时间要多。我想,你对《弗兰克》的喜欢程度还不及《辛巴德》的一半吧。好吧,我来和乔治你们俩做个小交易——乔治每天只准吃三顿饭,不准吃零食,而你每星期只准读一本故事书,这样,我就给你们用新的板球场地。不过你们必须保证在那儿锻炼。弗朗茨姨父用他令人信服的方式对他们加以引导,因为阿呆讨厌跑步,而德米总是把锻炼身体的时间用来读书。
德米说:但是我们不喜欢打板球。
现在也许不喜欢。不过,等你们了解它以后就会喜欢的。而且,你们很大方,别的男孩子想打板球,你们可以把新场地借给他们用,借不借全在你们了。
巴尔先生正把他们往正路上领,他们同意了这个约定,其他孩子也很满意。
他们又谈论了一些关于菜园的事情,大家便一起唱歌来。巴尔夫人弹钢琴,弗朗茨吹笛子,巴尔先生拉低音古提琴,纳特拉小提琴,这样的乐队使纳特非常高兴,这是一场非常简单的小型音乐会,不过似乎所有的人都很喜欢它。年老的艾西娅坐在角落里,不时地跟着这最甜美动听的合唱哼起来。因为在这个家庭里,无论是主人还是仆人,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无论是黑人还是白人,每个星期天大家都在一起歌唱,这歌直冲云宵,向他们所有人的天父的方向飘去。唱完歌,巴尔爸爸和每个人握手,巴尔妈妈则从最大的十六岁的弗朗茨到最小的小罗布,挨个亲吻每一个人。小罗布的亲吻方式与众不同:他让妈妈的鼻尖吻自己。然后大家便一起上楼睡觉去了。
在儿童房里,柔和的灯光透过灯罩,照在一幅画上,那幅画挂在纳特的床尾处。墙上还挂着几幅别的画,但那幅画的画框很美,是用苔藓和松球做成的。画框的下面安装着一个靠墙的支架,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满了新近从春意融融的小树林里采来的野花。纳特认为,这幅画一定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含义。它是所有画中最漂亮的一幅。纳特躺在床上看着它,朦胧中他感觉到这幅画有什么含义,希望知道个究竟。
那是我的画。耳边传来一个很小的声音。纳特抬起头,看见德米穿着睡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到乔姨的卧室去要了一点儿纱布,来包住自己割破的手指,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这儿。
纳特问道:那个人在对孩子们做什么啊?
他是耶稣上帝。他正在为孩子们祈福,你没听说过他吗?德米感到非常疑惑。
纳特回答:听说得不多,不过他看上去很亲切,我想知道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他对这个好人的所谓了解主要是听到有人经常轻率地冒用他的名义。
他的故事我全知道,而且我非常喜欢,因为他的故事是真的。德米说。
是谁告诉你的?
我外公告诉我的。他什么都知道,他会讲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故事。我小的时候总是玩他那些厚厚的书,用书搭桥,造铁路,或者搭房子。德米的回答就这样开始了。
你现在几岁了?纳特对德米十分崇拜。
快十岁了。
你知道很多事情,是吗?
是的,你看我的头长得多大啊,外公说要用好多东西才能把它装满,所以我要尽快往里面装入大量的智慧。德米用他那特殊的方式回答道。
纳特笑了笑,然后严肃地说,请继续往下讲吧。
接着,德米一口气讲了很多,有一天,我发现一本非常漂亮的书,想拿它来玩,可是外公不许我玩。他指给我看书里的图片,还讲给我听。我非常喜欢书里的故事,故事里有约瑟和他的那些坏哥哥们,有从大海里爬出来的小青蛙,扔在河里的可爱的小摩西,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可爱的东西。可是我最喜欢听关于这个好人耶稣的故事,外公一遍遍地讲给我听,我都能将它倒背如流了。然后外公把这张画送给我,这样我就不会忘掉了。有一次我生病,就把画挂在这儿,后来我好了也没摘下来,我想留给其他生病的孩子看。
什么力量使他保佑孩子们呢?纳特问,他发现这个重要人物还是非常有魅力的。
因为他爱孩子们。
包括穷孩子吗?纳特满怀希望地问道。
德米热情洋溢地大声说:包括,我想肯定包括。你看,画上的孩子们穿得这么破烂,他们的母亲看上去也不像有钱人。他喜欢穷人,而且对他们非常好。他让穷人们身体健康,还帮助他们。他警告有钱人不要欺负穷人。因此穷人们都深深地爱戴他、拥护他。
耶稣很富有吗?
不,他出生在一个牲口棚里,他穷得以至于长大了都没有房子住,经常没有吃的,除了别人送给他一些东西吃。他周游各地,向人们讲道,努力劝他们做好人,一直到他自己被坏人杀死。
坏人为什么要杀他?纳特从床上坐起来,一边看着德米一边听他说,他对这位努力帮助穷人的人很感兴趣。
我来告诉你关于他的一切,我想乔姨会允许的。德米坐在床边,他很高兴有这么热心的听众听他讲述自己最喜欢的故事。
胡默尔阿姨探进头来,想看看纳特是不是睡着了,可是当她看到屋里的一切,又悄悄退了出来。她找到巴尔夫人,善良的脸上满是慈爱的光彩,她对巴尔夫人说道:
亲爱的夫人,您过去看看那动人的一幕吧?小纳特正专心致志地听德米讲耶稣小时候的故事呢,德米的样子就像个圣洁的小天使。
巴尔夫人本想在纳特睡觉前去找他谈一会儿话,因为,她发现在这个时间谈点严肃的话题,效果很好。她溜到儿童房门口,看到纳特正在神情专注地听德米给他讲故事,德米则坐在床边,按照他当初听来的内容,温柔地讲述着那个美丽神圣的故事,在讲述的同时,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直注视着画上耶稣那慈爱的面容。巴尔夫人的眼睛湿润了,她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心里还想着:
德米正在不知不觉间帮助这个穷苦的孩子,他比我做得更好。我什么也不用说了,也不妨碍他做事了。
两个孩子低声地进行了一次长谈,就好像一个纯真无暇的心灵在向另一个进行伟大的布道,没有人去阻止他们。等谈话最终结束,巴尔夫人才过去把灯拿走。德米已经走了,纳特也很快睡着了,他的脸还朝着墙上挂的画,他开始喜欢上那个喜欢小孩的好人,他是穷人们的忠实朋友。巴尔夫人看着纳特那张安详的小脸,心里想着,那个身着睡袍的小传教士已经在这块小土地里播下了最好的种子,才仅仅一天的亲切关爱就已经产生这么好的效果,那么经过一年的耐心培育,一定会从这块以前疏于照料的小土地里获得可喜的丰收。
第四章 颠倒的惩罚
星期一上午,纳特走进课堂,想到第一下肯定要在所有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无知,他的心就怦怦乱跳。巴尔先生把他的座位安排在一个深凹进墙里的窗户下面,坐在那里,他可以转过身子用背对着其他孩子。弗朗茨到这儿来听他背课文,因此,就没有其他人能听到他读错的字,也看不到他弄得满是污迹的作业本。对于巴尔先生的照顾,纳特感激得不得了,很卖力地学习起来。因此,当巴尔先生看到他那大汗淋漓的小脸和沾满墨水的小手时,有点于心不忍地对他笑了,说:
孩子,不用这么拼命,别把自己累坏了,时间还长着呢。
纳特说道:我必须抓紧时间,否则就没法赶上其他孩子。他们懂得那么多知识,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他听见其他孩子轻松、准确地背诵出语文、历史和地理等科目时,感到很吃惊,也觉得很自卑。
可是你也知道许多他们不懂的东西啊。巴尔先生说着,在纳特身边坐下来。此时,弗朗茨正在领着一帮小学生背诵那些复杂难记的乘法口诀。
我真的懂得吗?纳特不相信地问道。
是的。首先,你能忍耐。比如,杰克,他虽然在算数方面思维敏捷,却做不到这一点。能忍耐其实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我认为你在这一点上做得很好。其次,你会拉小提琴,虽然别的孩子也很想和你一样会拉,可他们不会。另外,你身上还有最可贵的一点,那就是你发自内心地想学习,其实能做到这一点,你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开始总会遇到一些困难,你也容易感到气馁,但只要你能一步一个脚印地坚持下去,你会觉得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纳特听完巴尔先生的话,松了一口气。虽然他懂的知识不多,但巴尔先生的那番话给了他很大的鼓励,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他心里想着,是的,我能忍耐——那是因为爸爸以前经常打我,我才学会的;虽然我并不知道比斯开湾在哪儿,但是我会拉小提琴。想到这里,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慰。于是,他激动地大叫起来,正好让德米听着了:
我是真心地想读书,我会努力的,虽然我从没上过学,可我一直都想上学。如果同学们都不嘲笑我,而且您和夫人都对我这么好,我想我会进步很快的。
没有人会嘲笑你,如果有人嘲笑你,我一定,一定会警告他们不要那样做。德米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
那些跟着弗朗茨背诵乘法口诀表的孩子们正好念到七乘九,德米的叫声让他们顿时都停了下来,抬起头来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巴尔先生想了想,他觉得,学会互相帮助比学会算术更有用,于是他对孩子们说了纳特的情况。他说得既有趣又感人,那些善良的孩子们深受感染,全都答应要帮助纳特,他们觉得,能有机会将自己积累的知识传授给这个小提琴高手,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孩子们的响应表明他们都有乐于助人的好品质,每个孩子都很乐意在纳特攀登知识高峰的过程中助他一臂之力,这样他在前进的道路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了。
然而,纳特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过分劳累的学习会对他的身体没有好处。所以,当其他孩子还在学习的时候,乔姨就在梅园里变着法子寻找一些有趣的事情让他做。菜园的活很对纳特的胃口,他在那儿卖力地干活,为他的小菜地翻土,播下豆种,并热切地盼望它们生长。蔬菜在这温暖的春季里长得很快,每一片新叶,每一株嫩芽长起来,都会令他感到兴奋。纳特的这块小菜地是翻土最勤的,他不停地给菜地翻土,这使巴尔先生担心蔬菜会没有时间生长。于是他在花园里或草莓地头找了些不那么费力的活让纳特干,纳特在这些地方一边工作,一边哼着歌,就像他身边那些嗡嗡叫的蜜蜂一样忙个不停。
这是我最喜欢的庄稼。巴尔夫人经常拧一下纳特的小脸,或拍一下他的脊背,这样说道。纳特那张曾经瘦小的脸,现在逐渐红润和白胖起来;而那个曾经弯曲的脊背,也由于适量的劳动,合理的膳食,以及不再压着贫穷这个沉重的包袱而一天天挺直了。
德米成了纳特的知心朋友,汤米是他的赞助商,黛西是抚慰他心灵创伤的人,这几个孩子都比他小。因为内向害羞的性格使他更愿意找想法简单的小孩子们一起玩,他在这个圈子里找到了快乐,而大孩子们玩的那些剧烈运动却令他望而却步。劳伦斯先生没有忘记他,还送给他一些衣服、图书、乐谱,还捎来一些美好的问候。他还不时地过来梅园看纳特,还带他到城里去听音乐会。这些时候,纳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被送上了幸福的天堂,劳伦斯先生还把他带回到自己家里,纳特在劳伦斯先生的大房子里,看到美丽的劳伦斯太太和他们可爱的女儿,还和他们一起享用了美好的正餐,这让纳特觉得非常惬意。每当回忆起这些,在以后的许多天里,他白天经常谈论起这些事,甚至连晚上说梦话也经常说起。
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就能让一个孩子感到幸福。可遗憾的是,在这个充满阳光和欢乐的世界里,还是会出现一些忧郁的小脸、一些饥饿的小肚皮和一些孤单的幼小心灵。巴尔夫妇对他们很同情,虽然他们没有很多钱财,却有很多爱心,他们收集起所有能找到的面包屑,来喂养这群饥饿的麻雀。巴尔夫人的一些朋友是管理幼儿园的,她们把她们那里的孩子很快就玩厌了的玩具送给她。纳特发现修这些玩具是一项非常适合他的工作。他用那双修长的巧手,花了好几个雨天的下午,操着各种修理工具,包括胶水瓶、颜料盒、小刀什么的,修理着这些家具、动物,还有一些游戏用品。黛西则在一旁补她那些破旧的洋娃娃们。玩具一修好,他便将它们小心地放进一个专门的抽屉里。这些东西会在圣诞节的时候拿出来,挂在圣诞树上,成为附近穷苦孩子们的礼物,这就是梅园里的孩子们为那个帮助穷人、保佑小孩子的上帝庆祝生日的一种方式。
德米对阅读或是讲自己最喜欢的那些书,从来都不会感到疲倦。他和纳特经常在那棵老柳树上快乐地呆上几个小时,他们迷上了《鲁滨逊漂流记》、《一千零一夜》、《埃奇沃斯故事集》以及其他一些经过很多个世纪得以流传下来、至今仍让孩子们爱不释手的故事。这些故事为纳特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故事后来怎么样了?这种渴求鼓励他不断地读啊读,一直到他也能读得跟别的孩子一样好,他对自己在梅园取得的这项新成绩感到如此满足和自豪,按这样发展下去,倒是让人担心起他会不会变成像德米那样的书虫。
还有另外一件有益的事不期而至,令人愉快。有几个男孩在做买卖,他们自己就是用的这个词,因为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穷孩子,他们也知道不久以后得自谋生计,而且巴尔先生鼓励他们在自立方面的努力。汤米卖鸡蛋;杰克投机买卖家畜;弗朗茨当助教得到报酬;内德喜欢做木工活,巴尔夫妇为他提供了一台车床,他用它加工出各种可爱又有用的玩意儿,用来卖钱;德米造了水车、陀螺以及一些难以理解又不实用还叫不上名来的小器械,并将它们或赠送或卖给其他孩子。
巴尔先生说:如果他喜欢的话,就让他当一名技工好了。教给孩子一技之长,他就能自立了。工作能增进健康,无论这些小伙子们有哪一方面的才能,不管是做诗还是种地什么的,只要有可能,都应该好好培养,使这门才能发展成为对他们有用的财富。
因此当有一天,纳特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对巴尔先生说出下面这番话的时候——
我可以去为那些在我们的树林里野餐的人们拉小提琴吗?他们会付钱给我,我也想像其他男孩那样赚些钱,拉小提琴是我唯一能赚钱的方法。
巴尔先生爽快地答应了:去吧,好,这工作既容易又令人愉快,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机会。
纳特去了,他干得很好,回来时口袋里装了两美元,他很自豪地给大家看了这些酬金,并告诉大家整个下午他过得多么愉快,说起那些年轻人对他怎么好,他们怎样称赞他拉奏的舞曲,并答应下次还请邀请他去。
这比在大街上拉琴好多了。那时候挣来的钱,我一分都得不到,而现在不但钱全都归我,而且还度过了愉快的时光。我和汤米、杰克一样在做买卖了,我非常喜欢这份工作。纳特骄傲地拍了拍破钱包,就好像自己已经是一个百万富翁了。
他真的做买卖了。随着夏天的到来,来野餐的人很多,由于纳特技艺高超,请他拉琴的人也就非常多。只要他不耽误功课,而且只要那些野餐者是些品德端正的年轻人,他就可以去为他们拉琴。巴尔先生教导纳特,良好的普通教育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必要的,如果可能被教唆着做坏事,即使给非常多的钱雇佣他也绝对不能干。纳特非常认同这一原则。于是,每当出现这样的一幕幕都成了令人愉快的风景:目送着天真无邪的纳特坐上停在梅园门口来接他的艳丽的马车渐渐远去,或者听见他拉着琴疲倦而快乐回到家,口袋里装着不少挣来的钱,他还经常从宴席上带回一些甜食,送给他永远挂念的黛西和小特迪。
当纳特把挣来的钱拿交给巴尔先生保管时,他常常说:我想存足够的钱,给自己买一把小提琴,然后我能够靠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您说我能行吗?
纳特,我希望你能够做到。不过,我们首先得保证你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另外,还要在你那充满音乐细胞的小脑瓜里输入更多的知识。然后,劳伦斯先生会为你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而且几年以后,我们大家都要去听你公开演奏。
有了称心如意的工作,又有大家的鼓励和期待,纳特发现在梅园的每一天都生活得轻松愉快。因为他在音乐方面取得了这么大的进步,所以他的老师能够谅解他在别的一些方面进步缓慢。老师清楚地知道,把精力放到哪方面,就会在哪方面干得出色。假如这个孩子耽误了重要课程,只需要把他的琴和弓在墙上挂一天——这小小的惩罚就会奏效。加上他担心失去好朋友德米,于是发奋读书。他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能够学会这些课程,那就没必要说我不能了。
黛西非常喜欢音乐,而且非常崇拜会弹奏乐器的人。每当纳特练琴的时候,总能发现她坐在纳特房门外的台阶上。这使纳特倍受鼓舞,为了这个默默支持他的小听众,他总是倾尽全力地练琴。黛西从来不会进来,她更喜欢坐在外面一边听纳特拉琴,一边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小布片缝制到一起,或者和某一个洋娃娃玩过家家,她的脸上总是表现出如痴如醉的快乐神情,乔姨看到这情景,经常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说:真像我的贝思。然后就悄悄地走开,虽然她是孩子最熟悉的人,但还是怕自己的出现会打断她美好的思绪。
纳特很喜欢巴尔夫人,不过,他发现巴尔先生身上有一些东西更吸引他。他总是像父亲那样关爱着这个身体单薄、神色害羞的孩子。纳特的命运犹如一叶孤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不辨方位地漂泊了十二年,现在好不容易才逃离苦海。准是某个好心的天使在暗中佑护他,这才使得他尽管身体饱受沧桑,但心灵几乎没有受到催残。当小船靠岸时,他就像一个从海难中死里逃生的婴儿一般纯洁。劳伦斯先生解释说,很可能是由于他热爱音乐,这使他身处周围满是嘈杂的噪音的环境却依然保持着美丽可爱的心灵。他应该说得没错。不论情况是不是这样,巴尔爸爸都在愉悦地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培养美德,同时帮他治愈缺点。他发现自己的这个新学生有点儿像小女孩,既听话,又感情细腻。当他和巴尔夫人一起谈话说到纳特时,经常把纳特叫作他的女儿,而巴尔夫人只是对他提出的这个奇特的想法笑笑。巴尔夫人喜欢更有男子汉气的男孩,她认为纳特非常可爱,只是有点儿脆弱,不过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巴尔夫人心里是这样想的,因为她对纳特宠爱有加,就像她对黛西一样;而在纳特眼中,巴尔夫人也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女人。
巴尔夫妇为纳特身上的一个缺点感到忧心忡忡,而且他们知道,纳特的恐惧和无知已经使这一缺点变得有些根深蒂固。关于这个缺点,我要遗憾的说,纳特时常会撒谎。虽然他的谎言并不是非常恶毒,也达不到伤人的地步,常常只是那种无关紧要的小谎。但是,这些也不能改变事情的性质,谎言就是谎言。虽然生活在这个虚伪的世界里,我们每个人都常常会说一些文明的谎言,但那是不对的,而且每个人都知道那不对。
有一次,巴尔先生和他谈到他身边主要的诱惑时,说道:做人必须非常认真,要管好你的舌头、眼睛和双手,因为谎言、虚伪的眼神、虚伪的行为常常会一不留神就冒出来。
我知道,我也不是存心要撒谎。要是讲真话,人们也不会对你大惊小怪,那该多好啊。我以前说谎,是因为害怕爸爸和尼科洛,而现在说谎,那是因为害怕其他孩子嘲笑我。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我总记不住。纳特因为自己的过失脸上显得相当沮丧。
当我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也常常撒谎!唉,那些小谎都不值一提,后来,年迈的奶奶帮我彻底治好了这个坏毛病——你猜她是怎么做的?我的爸爸妈妈曾苦口婆心地跟我讲道理,也曾痛苦流涕,还惩罚过我,可我总记不住,就像你一样。后来,我亲爱的老奶奶说道:我来帮你长长记性,管住那个不听使唤的部位。说着,她拉出我的舌头,用剪刀把我的舌尖上剪了一下,当时就流血了。你可以想象,那很可怕,但是对我大有好处。我疼了好些日子,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慢悠悠的,这样我就有时间去想了。从此以后,我变得非常谨慎,因为我惧怕那把大剪刀,从此以后就不再说谎了。我那亲爱的老奶奶对我非常好,这体现在所有的方面。远在纽伦堡的她在临终前,还在为小弗里茨祈祷,希望他敬重上帝,说真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奶奶,不过,如果你认为那样会治好我的坏毛病,就剪我的舌头吧。纳特义无反顾地说道,他虽然对疼痛心存恐惧,但更想以后不说谎话。
但是巴尔先生笑着摇了摇头。
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我以前曾经使用过这个办法,挺管用的。是这样,如果你再说谎,我不惩罚你,而是你来惩罚我。
怎么做呢?纳特对这个办法感到非常吃惊。
让你用戒尺来打我,过去学校里用的就是这种惩罚方式。我从不用戒尺打学生,不过,让我受挨打的苦比让你自己受这份苦,你可能会记得更清楚。
打你?噢,我做不到!纳特叫道。
那就看好爱说谎的嘴巴,我不想挨打。不过,如果我受点苦能帮助你改掉你这个缺点,我乐意去做。
纳特牢牢记住这个约定,所以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小心翼翼地看管着自己的舌头,拼命使自己做到实话实说。的确,巴尔先生的判断没错,对巴尔先生的爱能对纳特产生更大的约束力,这比让他害怕自己受惩罚效果更好。但是,唉,令人遗憾的一天还是到来了,那一天纳特发生了疏忽。脾气暴躁的埃米尔发现自己的小块土地被人踩过,而且踩坏了几棵最好的玉米,就威胁说,谁踩坏的就要鞭打谁。在这种情况下,纳特声明说不是自己干的,后来他也羞于承认正是在前一天晚上,杰克追赶他时他踩坏的。
他原以为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没想到原来汤米当时恰好在现场目睹了这件事。过了一两天,当埃米尔提起这件事时,汤米说出了自己的亲眼所见,而且被巴尔先生听到了。这时已经放学了,大家都在大厅里四处站着,巴尔先生刚刚在靠背长椅上坐下来,准备与特迪玩一会儿。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汤米的话,看到纳特变得面红耳赤,而且恐惧地望着自己。于是巴尔先生放下小特迪,说:宝宝,去你妈妈那儿,我一会儿就过去。然后拉着纳特的手把他带进了教室,并关上了门。
孩子们顿时安静下来,互相瞅着,随后汤米悄悄溜出去,从教室那半遮着的百叶窗缝隙里偷偷往里看,没想到他看到的事情却使他越来来糊涂。巴尔先生已经取下挂在讲台上方的那把长戒尺,因为用的机会很少,这把戒尺上已经布满了灰尘。
在这所学校里,挨戒尺打是最丢人的事情。心地善良的汤米想:天哪!这一次巴尔先生要重重地惩罚纳特,真希望我当时没说那些话。
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说过的话吗?巴尔先生说道,与其说他是生气,还不如说他是悲伤。
记得,但是请千万别那样,我受不了。纳特悲痛地哭着说,他双手背在身后,身体紧靠在门上。
汤米看到这些,心怦怦直跳,他想到:为什么纳特不能像个男子汉那样,走上前去接受惩罚呢?如果换作是我,我就那样做。
我会信守承诺的,而你一定要牢记绝对不能说谎。纳特,按我说的做,把这把戒尺拿去,狠狠地给我六下。
最后那句话吓了汤米一大跳,几乎从窗台上摔下去,多亏及时抓住窗沿,才转危为安。汤米继续盯着教室里面看,他的眼睛瞪得和壁炉台上那只已经做成标本的猫头鹰的眼睛一样圆。
每当巴尔先生用那种特定的口吻说话时,没有人敢不听。因此纳特只好拿起戒尺,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内疚,而且很害怕,仿佛他手里拿的是刀,正要去伤害自己的老师。他在那只伸过来的大手上轻轻地拍了两下,然后停下来,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泪水。但巴尔先生坚定地说:
继续,打得更重些。
纳特仿佛知道了这是必须要做的事,他盼望着赶快完成这项艰难任务,于是就用袖子掩住双眼,快速出击,重重地打了两下。巴尔先生那只手被打红了,然而纳特那颗脆弱的心所感受的伤痛比巴尔先生的更加厉害。
难道这还不够吗?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巴尔先生给出的回答是:还有两下。纳特只好继续打,他几乎没看见戒尺打在什么地方。然后他把戒尺远远地扔出去,双手紧紧抱住那只亲切的大手。他的内心既充满敬爱,又有羞愧,还有忏悔,他低下头,把脸靠在巴尔先生那只手上,抽泣起来:
我记住了!噢,我真的记住了!
巴尔先生将他搂进怀中,一改刚才那么坚决的语气,疼爱地说道:我想你会的。愿亲爱的上帝帮助你,以后我们再也不要发生类似的事情了。
汤米看到这儿就没有再看了。他蹑手蹑脚地潜回大厅,他的神色看上去是那么激动和严肃,惹得孩子们都围上来询问纳特受到了怎样的惩罚。
汤米压低声音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们。对孩子们而言,这简直就是惊天霹雳。他们听到这种主客颠倒的惩罚方式,都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曾经也让我这样做过。埃米尔说道,好像是在坦白自己犯下的一件丑恶的罪行。
你打他了?真的打了亲爱的巴尔爸爸?混蛋!现在你倒是打呀,我要看看!内德说着,气愤地一把抓住埃米尔的衣领。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就算让我死,我也不会那么做。埃米尔只是把内德轻轻推倒在地,却没有出拳打他,要不是赶上今天这么严肃的情形,他早就对内德不客气了。
你怎么下得了手?德米说,想起他都觉得害怕。
当时我肯定是疯了,我满以为自己不会放在心上,或许还有点儿喜欢那样做。可是,当我重重地打了舅舅第一下时,他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一下子全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不,就算是他把我打倒在地,踩在我身上,我都愿意。我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埃米尔使劲捶打自己的胸部,以表达对过去行为的自责。
纳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后悔,我们在他面前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好吗?心地善良的汤米提醒大家。
我们当然不会提了,不过说谎确实很糟糕。德米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在他看来,不是犯错者自己受罚,而是最亲爱的弗里茨姨夫代他受罚,这使说谎这件事变得更加糟糕。
我想,我们大家还是都散开吧,这样一来,等一下如果纳特想跑的话,就能飞快地逃上楼去。弗朗茨建议道,然后带领大家去了谷仓,那是大家烦恼时的避难所。
纳特没有下楼吃晚饭,乔夫人给他端上去一些饭菜,并对他说了一些温暖的话语,这让纳特的心情好了些,尽管他特还是没有勇气抬头看她。没过多久,在屋外玩的男孩子们听到小提琴的声音,他们相互转告:他现在好了。他是好了,只是心里感到羞愧,不敢下楼。终于他打开门,想偷偷溜到小树林里去,却发现黛西正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手里既没有针线活也没有洋娃娃,只有一条小手帕,仿佛一直在被囚禁的朋友伤心难过。
纳特说:我要去散步,你一起去吗?他努力做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然而,他打心底感激黛西默默的同情,因为他本以为每个人都会把他看成一个无耻的家伙。
当然!黛西跑去拿来帽子,并感到非常自豪能被选中,陪同纳特这样一个大男孩。
其他人看着他们走了,但是没有人跟出去。其实男孩子要比人们想象的敏感得多。而且,当他们感到丢人时,总是本能地选择温柔的小黛西作为他们的知己。
散步确实对纳特有很大的帮助,他回来以后,比以前更加安静,不过看起来,他又有了快乐的心情。他往四周的墙壁上都挂上雏菊花环,这些花环是小黛西制作的。刚才纳特躺在草地上给她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她一边听,一边编花环。
没有人再提这天上午所发生的事情,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它产生的效果更加持久。纳特尽自己最大努力纠正错误,同时也得到了许多帮助。这些帮助不仅来自于他向他天国的朋友所做的诚恳的祈祷,而且来自他身边的朋友——巴尔爸爸那耐心的教导和关心。每当纳特碰到到巴尔爸爸那只慈祥的手,就会想到那只手曾因为他而情愿忍受疼痛。
第五章 奇怪的游戏
黛西,发生什么事情了?
男孩子们不跟我一起玩。
为什么?
他们说女孩子不会踢足球。
怎么不会,我以前就踢过。巴尔夫人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幸福时光,禁不住笑起来。
我会踢,以前我和德米踢过,而且我们总是玩得很高兴。可他现在也不跟我玩了,他怕其他男孩笑话他。一想到哥哥会这么狠下心来待她,黛西就很伤心。
亲爱的,我想他做的也没什么错。单是你们俩在一起玩也没什么,可是如果你和十几个男孩子一起踢球,就显得太粗野了,这种游戏不适合你玩。要换作是我,我会去玩一些温和的小游戏。
我讨厌一个人玩!黛西很伤心地说。
等一会儿我倒是可以陪你玩,但现在我得准备好东西去镇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去看看你妈妈;如果你愿意地话,你可以和妈妈呆几天。
我想去看看我妈妈和妹妹乔西,但我要和你一起回来。姨妈,我喜欢梅园,何况德米会想我的。
没有德米,你就无所适从,对不对?乔姨看上去非常了解这个小女孩对她惟一的哥哥的深厚感情。
黛西回答道:是的,我们是双胞兄妹,比其他兄妹更加亲密。她满脸幸福地说,能成为双胞胎中的一个,她觉得这是她收到的最高奖赏。
可是,我得去忙其他事情了,你自己打算玩什么呢?巴尔夫人一边问她,一边麻利地将一摞叠好的被单放在衣柜里。
我也不知道。洋娃娃和其他小游戏,我都玩腻了,乔姨,你就为我想一个新游戏吧。黛西一边说着,一边无精打采地在门框边上蹭来蹭去。
我是应该为你想一个新游戏了,不过你得给我一些时间。巴尔夫人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暂时给这个小麻烦找点事干,就给黛西出主意,要不你先下楼去,看看艾西娅为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午餐。
好吧,只要她不乱发脾气,我还是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黛西磨磨蹭蹭地来到厨房,看到黑人厨师艾西娅正在那儿安静地干活。
五分钟以后,黛西兴奋地回来了,她的手里攥着一小块生面团,鼻尖上也粘着一点面粉。
姨妈!我可不可以自己学做姜饼和别的什么吃的东西?这次艾西娅没有生气,她愿意让我跟着她学,那一定非常好玩,您同意我去吗?黛西迫不及待地一口气说完这一段话。
巴尔夫人回答道:好啊,就是这个,赶快去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她有一种被解脱出来的感觉,有时想让这个小女孩开心,要比让那帮男孩开心难得多。
黛西跑去厨房了。同时乔姨开始费尽心思为她想新游戏。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禁不住笑出来。她关上衣柜,高兴的去找黛西了,嘴里还嘟囔着:如果可行的话我就这么做了!
究竟是什么新游戏,那天谁也不知道。但是,乔姨朝黛西挤了挤眼睛,并告诉她已经为她想出一个新游戏,要去买道具,这让黛西非常兴奋。前往市镇的路上,她不停地问乔姨,结果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乔姨去买东西的时候,把黛西留在家里和出生不久的宝宝乔西一起玩,也让黛西的妈妈好好看看自己的女儿。乔姨回来的时候,大手提包里塞满了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小包。这激发了黛西的好奇心,她恨不得马上就回到梅园,去拆开那些小包。可是姨妈一点儿都不着急,和妈妈在屋里谈个没完,姨妈坐在地板上,把宝宝放在自己腿上,给妈妈讲男孩子们的恶作剧和各种各样滑稽可笑的事情,逗得布鲁克太太笑个不停。
黛西完全不知道姨妈是怎样背着自己把这个秘密传达给妈妈的,但妈妈显然知道了一切。妈妈为她戴上小帽子,亲吻那躲在帽子里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并说道:黛西,要听话,好好学习姨妈为你准备的新游戏。这个游戏非常有趣而且很实用,其实你姨妈并不十分喜欢这种游戏,但她会和你一起玩,她对你真是太好了。
说完最后的那句话,两位太太都会心地笑了笑,这使黛西更加疑惑。在乘坐马车回去的路上,车厢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卡嗒卡嗒的声音。
什么在响?黛西竖起耳朵问道。
新游戏要用的道具。乔夫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黛西大声问道:是用什么做的?
用白铁、钢、木头、黄铜、糖、盐、煤,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做成的。
好奇怪啊!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什么颜色都有。
大不大?
有大的,也有不大的。
我以前见过吗?
其中很多东西,你都见过,不过以前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这次的好。
哎呀!到底是什么呀?我都等不及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它呀?黛西急得跳起来。
上完明天上午的课以后。
男孩子们也能玩吗?
不让他们玩,只准你和贝思玩。男孩子们也会喜欢这个游戏,或者想参与进来。不过,让不让他们参与和让谁参与都是你说了算。
如果德米想参与的话,我就同意。
巴尔夫人拍了拍那个放在她腿上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包,然后眨眨眼睛说道:别担心,不是每个男孩都喜欢玩这个游戏,像阿呆就不会。
让我摸一下吧。黛西哀求着。
一下也不准摸,你摸过之后,就能猜到包里是什么了,那就没意思了。
黛西抱怨了几句,可她通过包装纸上的一个小洞,瞥见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于是又露出了笑容。
为什么要等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让我在今天看到它呢?
亲爱的,不行,我需要安排一下,那么多零件也都需要安装起来。我已经答应了特迪叔叔,等一切都安装好了,才让你看。
连叔叔都知道这件事啊,那一定是件绝妙的事儿!黛西拍着手叫起来。她一直都认为特迪叔叔和蔼可亲、富有智慧,而且热情快乐,对孩子们非常好,就像童话故事中那些总是充满神奇和魔力的仙女一样。他总是带给孩子们一些意想不到的快乐,送给他们一些非常漂亮的礼物,还给他们讲一些非常滑稽笑话。
是的,特迪叔叔和我一起去买的,我们在商店里挑选那些零件的时候很开心。他挑的每件东西都是好的、大的。我的小计划因为有他的参与,会变得更完美。等他再到梅园来的时候,你一定要以最真诚的吻欢迎他,他是你天底下最好的叔叔,到处跑着为你购买那可爱的小烤——天哪!我差点把秘密说出来!巴尔夫人说到最让人感兴趣的地方,突然停下来不说了。她低下头开始查看账单,恐怕再说下去就会泄漏秘密。黛西只好顺从的静静坐着,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努力在想到底什么游戏里面有一个烤字。
回到家,黛西不错眼珠地看着从车里拿出来的每一包东西,其中有一件又大又沉,弗朗茨直接把它拿到楼上藏在儿童房里,这让黛西更加好奇。那天下午,楼上一直在进行一件非常神秘的事情,弗朗茨用锤子不断地敲敲打打,艾西娅楼上楼下跑个不停,乔姨则把各种各种东西都藏在围裙下,像磷火一样神出鬼没。小特迪是惟一被允许知道秘密的孩子,因为他连话都还讲不好呢。他边笑,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仿佛在努力告诉大家那有趣的东西是什么。
所有这些都让黛西急得快要疯掉,她的兴奋也感染了男孩子们,他们纷纷向巴尔妈妈表示愿意帮她的忙,弄得巴尔妈妈烦不过,于是,她引用这些男孩子对黛西说过的话来回绝他们的要求:
女孩子是不能和男孩子一起玩的,这个游戏是为黛西、贝思,还有我自己设计的,不需要你们参与。这帮小男子汉们只好乖乖地退出去。他们开始邀请黛西一起玩弹球、骑大马、踢足球,只要她喜欢,什么都陪她玩,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与礼貌让纯真的小黛西感到很吃惊。
有了这些关心照顾,黛西终于把下午熬过去了,然后早早地上床睡觉。第二天上午,她精神饱满地投入学习中,这让弗里茨姨夫希望每天都发明一个新游戏。黛西在十一点就被批准提前下课,引起整个教室的一阵骚动,大家都知道,她马上就可以玩那个新奇又神秘的游戏了。
孩子们的目光追随着跑出去的黛西,就连德米的注意力也不集中了。当弗朗茨问他撒哈拉沙漠在哪儿的时候,他居然回答道:在儿童房。引起全班的哄堂大笑。
黛西飞快地跑进巴尔夫人的房间,大声喊着,乔姨,我下课了,我一分钟都等不及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乔姨一只手抱着特迪,另一只手端着针线筐儿,立刻领着黛西上楼去了。
黛西推开儿童房的门,四处看了看说:我什么也没看到。
乔姨问: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特迪正要径直朝房间的另一头跑去,乔姨一把拽住他的上衣把他拽了回来。
黛西确实听到一种奇怪的烤肉声,接着是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好像是用水壶烧水的声音。这些声音来自一个垂挂着的窗帘后面,窗帘后面是一个深深的凸窗。黛西一把拉开窗帘,欣喜若狂地哎呀了一声,然后便呆立在那儿——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环绕窗子的三个边放置着一个很宽的台子。台子的一端挂上或摆上了各式各样的罐子、盘子、烤肉架以及长柄的小炒锅;另一端放着一套餐具和茶具;中间是一个烤炉。这个烤炉可不是那种不能用的锡制玩具,它是一个真正的大铁炉子,足够让一大家子饥饿的孩子吃饱肚子。而且最让人兴奋的是炉子里面燃烧着实实在在的火焰,从小茶壶壶嘴里冒出来得也是货真价实的水蒸气,小壶盖就像是在跟着一支快步舞曲跳舞,壶里的水正沸腾不停。一个窗格的玻璃被拆下来,用一块锡片代替,上面打了一个洞来安装那个小烟囱,看着那些烟自然不过地从烟囱里排出去,真是让人打心眼里喜欢。旁边放着一个木头箱子,里面装满了木炭,木箱上方挂着簸箕、刷子、笤帚。在黛西经常玩的那张小桌子上放着一只小菜篮,在她常坐的小椅子后背上还挂着一个带兜的白围裙和一个怪里怪气的厨娘帽。阳光照射进来,仿佛它也喜欢这些有趣的东西。小炉子还在呼呼地燃烧着,小水壶也在咕咕地冒着汽,挂在墙上的那些崭新的小厨具正闪闪发光,漂亮的瓷器排成一排,很有吸引力。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完整而且舒适的小厨房,相信每个孩子都渴望拥有它。
黛西兴奋地发出那个哎呀以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件精致的物品。她最终将目光投向乔姨那张快乐的脸,幸福的小黛西跑过去拥抱她,感激地说:
姨妈,这个新游戏真是太棒了!我真的可以在这个可爱的炉子上做饭,招待客人吗?我可以把它弄得又脏又乱,再收拾整洁吗?我可以生起真的会燃烧起来的火吗?我真是太喜欢它了!是什么使你想出了这个好主意?
你喜欢和艾西娅一起做姜饼,于是我就想到了。巴尔夫人抓住高兴得好像快要飞起来的小黛西,说道:我知道,艾西娅不会允许你经常到她的厨房里瞎折腾,再说,如果在这里弄个大炉子生火可能也不太安全,我就想到,能不能帮你找个小炉子,教你做饭,那会很有意思,而且还很有用。于是,我就到各个玩具店去找,可在那儿,稍微大一点儿的东西都太贵了,就在我考虑可能不得不放弃的时候,恰好遇见了特迪叔叔。他了解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后,就来帮我。我们找到一个最大的玩具炉子,他坚持要买下来。当我反对的时候,他却只是笑笑,还嘲笑我年轻时候糟糕的厨艺。他让我必须好好教你和贝思学做饭。接着,他又买了各种精致的小物品,还说这些都是我的烹饪课所必需的。
巴尔夫人回忆起那天她和特迪叔叔一起愉快的购物经历,禁不住笑起来,这时,黛西说话了:你碰到了他,我真高兴!
你必须努力学会做各种各样的的吃的,因为特迪叔叔说他会经常过来喝茶,而且希望能品尝到一些与众不同的美味。
这是世界上最让人动心、最可爱的厨房,我宁愿放弃其他任何事情,天天在这里学习做饭。我想学着做馅饼、蛋糕、通心面,还有其他所有能吃的东西。黛西大声地说。她一只手拿着崭新的小炒锅,另一只手拿着小拨火棍,在屋子里跳起舞来。
不要着急,这个游戏很实用,我会帮你的,你来做我的厨娘,我将告诉你做什么,并教给你怎么做。我们需要准备一些做饭用的材料,然后你就可以真正学习如何烹制少量的饭食了。乔夫人补充道,我给你取名叫莎莉,你就是我们家新来的女佣人。她把一切都安顿好了。这时,特迪正坐在地上,吮吸着大拇指,眼睛紧紧盯着那个仿佛有生命的小火炉,看来他对那个小火炉很感兴趣。
莎莉问道:这太奇妙了!我应该先做些什么?看到她那快乐的小脸蛋上露出乐意效劳的神情,乔姨禁不住想,要是天底下所有的新厨娘能有她一半漂亮和讨人喜欢就好了。
首先,戴上干净的厨帽,系上干净的围裙。我是个很传统的人,我希望我的厨娘干净整洁。
莎莉将她的卷发塞进圆形的厨帽里,虽然她平时很讨厌系围裙,但这次她毫无怨言的照做了。
现在,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把这套新餐具洗干净。我的前任女仆,每次吃完饭后,总是不把餐具刷干净,所以那套旧餐具也需要清洗。
乔姨神情严肃,莎莉却笑了,她知道那个经常不把餐具洗干净的邋遢女仆是谁。于是卷起袖口,非常满足地舒了口气,就小厨房里开始忙碌,不时地因那精致的擀面杖、心爱的洗碗盆,还有漂亮的胡椒瓶而欢呼雀跃。
等莎莉把餐具都摆好后,乔夫人递给她一张纸,说:莎莉,现在带上你的小菜篮,到菜市场采购。这是晚饭我需要的物品清单。
菜市场在哪儿?黛西问道。她觉得,这场新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艾西娅在的那个厨房就是菜市场。
莎莉去了。经过教室门口时,她那新装束又引起了里面的一阵骚动。她一脸兴奋,跑过来对德米小声说道:这个游戏有趣极了!
老艾西娅和黛西一样也非常喜欢这个游戏,小黛西歪戴着帽子,手提着菜篮子,弄得菜篮的小盖像快板一样发出清脆的卡嗒声,她飞快地跑进来,真像一个狂热的小厨娘。艾西娅看到她高兴地笑了。
黛西郑重地说道,乔夫人要这些东西,我必须马上把它们拿回去。
好的,亲爱的,让我来看看。你要拿两磅牛排,还有土豆、南瓜、苹果、面包以及黄油。肉现在还没有到;等肉送来了,我就给你拿过去。其他的东西现在你就可以带走。说完,艾西娅将一个土豆、一个苹果、一块南瓜、一小块黄油和一个面包卷放进她的篮子里,并警告莎莉注意提防爱捉弄人的屠夫的儿子。
屠夫的儿子是谁?黛西希望那个人是德米。
艾西娅只是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黛西兴致勃勃地离开了,她边走边唱起了玛丽o霍维特那首琅琅上口、悦耳动听的故事诗:
小梅布尔走开了,
带着精致的煎饼,
一锅新制的黄油,
还有一小瓶葡萄酒。
乔夫人对刚进门的小厨娘下命令了:除苹果以外,把其他的所有东西都放进储藏室里。
中间的架子下面有一个橱柜。黛西打开橱柜的门,意外发现了更加令人兴奋的事情。橱柜的一半堆放着木头、煤,还有火柴,显然这就是放柴火的地下室;另一半满满地摆放着小罐子、小盒子以及各式各样可爱的小器皿,它们用来盛放少量的面粉、玉米粉、糖、盐和其他烹饪必备用品。有一罐果酱、一小盒饼干、满满一瓶用古龙香水瓶盛着的醋栗酒,还有一小筒茶。而最吸引人的要数那两个给洋娃娃煮牛奶用的锅,还真的能看见奶油漂在上面,甚至还有一个随时可用来撇去锅面上奶油的小型撇乳器。黛西看着眼前美妙的景观,不禁拍起手来,她想伸手去拿撇乳器,可是乔姨说:
现在不行。等吃晚饭的时候,你就要把奶油抹在苹果馅饼上吃。所以现在一定不能动那些奶油。
黛西叫起来:我能吃上苹果馅饼?她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好事发生她身上。
是的,如果你的烤炉好好干活,我们能吃上两块馅饼——一块苹果馅饼,一块草莓馅饼。乔夫人说道,她和黛西一样,都对这个新游戏充满了兴趣。
莎莉迫不急待地问道: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关上炉子下面的那个通风口,这样炉子里面那个烤箱就可以热起来。然后把手洗干净,把面粉、糖、盐、黄油,还有桂皮拿出来;再检查一下烤馅饼用的烤板是否干净,如果干净的话,就把苹果削掉皮,准备放进烤箱里去。
黛西把东西准备齐了,这个小厨娘尽量做到不发出很大的噪音,也不把东西洒得到处都是。这已经是我们对一个这么年轻厨师的最高期盼了。
做这么小的馅饼,我还真不知道各种材料分别加多少才合适。只能大概估计一下了,如果一次不成功的话,我们就重新再来。看着眼前这些小一号的食品,乔夫人面带困惑和滑稽的表情说道。往那个小平底锅里装满面粉,再放一小撮盐,然后再在盘子上抹上足够的黄油。一定要记住,首先把干东西放到一起,然后再往里面放湿的,这样,它们就能很好地混合在一起。
我知道,我看过艾西娅做,要不要往盛馅饼的盘子里也抹些黄油?我记得,这是她做的第一件事。黛西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开始搅拌面粉。
太对了!我真的相信,你在做饭方面很有天赋,你马上就领会了。乔姨对此很满意,现在,往面粉里加点凉水,搅匀就行了,然后在面板上洒点面粉,把混合好的东西放到面板上,轻轻揉一揉,就可以擀馅饼皮了。对,就是这样揉。现在把一小块黄油放上去,然后揉匀了,再好好揉揉。我们不能把馅饼皮做得太油腻了,否则洋娃娃们会消化不良的。
黛西听了乔姨的话大笑起来,就在上面涂了不少黄油,并用可爱的小擀面杖反复地擀制馅饼皮。馅饼皮擀完之后,就要把它铺到盘子上去,接下来把苹果切成片放到饼皮上,再往苹果片上撒上大量的糖和桂皮;最后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另一片馅饼皮将馅饼合上。
黛西说道:我想把馅饼切成圆形的,可是艾西娅从不允许。要是能按我的意思,想怎么切就怎么切,那该多好啊!她端起洋娃娃吃饭用的盘子,用小刀麻利地沿着盘边切去馅饼上多余的部分。
哪怕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厨师,也会有出现偶有失误的情况。由于莎莉用小刀切得太快,盘子脱手了,它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将可怜的小馅饼掀翻到地上,莎莉的第一个失误就这样发生了,她尖声大叫,乔夫人笑了,特迪则爬过去想抓住它,顿时,新厨房里一片混乱。
还好,幸亏我把馅饼皮的边儿捏得紧,馅饼没有破,苹果馅没有露出来,根本就不碍事。现在,我要在馅饼上戳几个洞,然后就可以放进烤炉了。莎莉说着,捡起那掉在地上的宝贝。她对于馅饼因掉在地上而沾上的灰尘毫不在意——孩子们常这样,还将它重新摆回盘子里。
我看到我的新厨娘脾气这么好,心里觉得很欣慰。乔夫人说,现在打开盛放草莓酱的罐子,把草莓酱涂抹到一张新的饼皮上,然后,就像艾西娅那样,把面团做成条状,盖在草莓酱上。
我要在馅饼中间写一个D字,在馅饼边上做一圈花纹,等吃的时候就更有意思了。莎莉一面说,一面用会让一个真正的糕点师发疯的波浪线和花体字装饰馅饼!当她把最后一个脏兮兮的装饰花纹小心地写在红色草莓酱上之后,她大声宣布:现在我可以把它们放进烤炉里了!然后得意洋洋地将两只小馅饼放进了烤炉。
把使用过的厨具洗刷干净,一个好厨师从来不会允许厨具脏兮兮的,再拿出南瓜和几个土豆,削好皮。
只有一个土豆。莎莉格格地笑着说。
把土豆切成四块,这样的小块就可以放进小水壶里去煮了。先把这些小土豆块放到凉水里泡着,到煮的时候,再把它们捞上来。
南瓜也要泡水吗?
不,不要!只要把它削皮,切好,放进锅上面的蒸笼里就可以了。这样南瓜会比较干爽,虽然用的时间会长些。
这时传来一阵抓门声,莎莉跑过去把门打开,只见那只叫贝贝的狗用嘴叼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篮子出现在门口。
黛西叫道:屠夫的儿子来了!让狗送东西真是一个好主意,她被逗得咯咯直笑。她从贝贝的嘴上卸下篮子,没想到贝贝却舔了舔嘴,开始要吃的,它经常以同样方式将自己的食物送给主人,让主人喂它,显然它以为这只篮子里放的就是自己的午餐。可贝贝什么也没得到,它发现自己被骗了,愤愤不平地离开厨房,回去的路上一直叫不停,仿佛以此来发泄受到伤害后的愤怒之情。
篮子里有两块非常小的牛排、一个烤好的梨、一块小蛋糕,还有一张纸,纸上是艾西娅那潦草的笔迹:如果莎莉小姐的饭做不好的话,就拿这些东西作为午餐好了。
黛西生气地嚷起来,我才不要吃她的老梨和别的什么,我自己做的饭会很棒的,我一定会吃上一顿丰盛的午餐,让你看看!
如果还有别人要来吃饭的话,我们会很高兴有这些东西,储藏室里有存货,总是不错的一件事。乔姨说,几次家庭饥荒让她学到了很多有价值的经验。
我饿了。特迪大声宣告,他想黛西已经把馅饼放进烤炉里有一段时间了,可以吃了。他妈妈只好让他去摆弄自己的针线筐,希望他能在午餐做好之前保持安静,接着又继续指导黛西做饭。
把蔬菜放进锅里,摆好餐桌,然后把煤块燃着准备烤牛排。
好一番热闹的景象!要照顾在小锅里上下翻滚的小土豆块;还要看一眼小蒸笼里的南瓜是不是很快变软了;另外还要每隔五分钟快速打开烤炉门看看馅饼烤得怎么样了;最后把煤块烧红,等它开始发热后,把两块真正的牛排放在一根手指长的烤架上,再得意洋洋地用叉子时不时去翻它们几下。土豆块一直在发疯似地翻滚着,毫无疑问它们被最先煮好。黛西用小槌把它们捣碎,加入一些黄油,但没加盐(厨娘太兴奋了,她忘记了加盐)。黛西把捣成一堆烂泥的土豆放进一只红色的盘子里,用小刀蘸着牛奶将土豆泥抹平,再放进烤炉烘烤;等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棕褐色。
莎莉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土豆泥上,等她打开烤炉门,把土豆泥放进去的时候,才想起小馅饼来。于是莎莉发到一声惨叫,糟了!糟了!小馅饼烤糊了!
可怜的莎莉盯着自己被毁的劳动成果,忍不住哭起来,用脏兮兮的小手抹着眼泪。天啊,我的馅饼!我心爱的馅饼!它们全烤糊了!特别是夹草莓酱的馅饼让人怜惜,烧黑的馅饼上面那些弯弯曲曲的花边和那个D字向四周突出来,就像一座遭受火灾的房子,它的墙壁和烟囱都突出来。
亲爱的,亲爱的,我忘了提醒你把它们拿出来。都怪我!乔姨后悔不已,她连忙补充道,别哭了,亲爱的,都是我的错,吃过午饭以后,我们再试一次。此时一大颗泪珠正从莎莉眼里滚下来,正好掉在发热的馅饼上,发出咝咝的声音。如果不是牛排着火了,小姑娘还在为馅饼伤心呢。牛排转移了小厨娘的注意力,她很快忘记了烤糊的馅饼。
乔夫人说:把南瓜捣碎,往上面加点儿黄油、盐和胡椒粉,再把盛肉的碟子和吃饭用的小盘子改成保温。她虔诚地祈祷这顿午餐不要再出什么乱子。
看到漂亮的胡椒瓶,莎莉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她姿势优美地将南瓜装到盘子中。午餐终于被安全地放到了桌子上。六个洋娃娃分坐在两边,每边坐三个,莎莉坐在桌子的一头,特迪坐在另一头。大家都坐好了,你就可以看到一幅美妙的画面。其中一个洋娃娃穿着舞会套装,而另一个则身穿睡袍;穿着考究的男孩杰利,穿着一身红色的冬衣,而没有鼻子的洋娃娃安娜,则轻轻松松地什么都没穿,只露出细嫩的皮肤。作为这个大家庭的爸爸,小特迪一直微笑着享用拿给他的所有东西,一点都不挑剔,做到了举止得体。黛西就像一个劳累一天却非常热情好客的女主人,通常只有在很多人一起聚餐时,我们才能看到这样的情形!她微笑着看一大家子人吃饭,一副纯真而满足的表情,表现出很好的风范,而这种情形在别的场合可不常见。
牛排太生,吃饭用的小刀根本就切不动;土豆泥太少,不够分;南瓜泥里有许多小硬块。但是客人们似乎都表现得非常有礼貌,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小事儿,男女主人的胃口好到让其他人羡慕,他们将满桌食物吃个精光。他们兴奋地从装得满满的罐子里撇奶油,这减轻了失去馅饼的痛苦,艾西娅送来的那块样子不怎么好看的蛋糕,如今却成了宝贝,被当作餐后甜点。
黛西一边吃着盘子中收拢在一起的零星剩余食物,一边问道: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午餐,我可不可以每天都自己做饭吃?
乔夫人说:你每天上完课以后,就可以自己做饭,不过我认为你还是要和大家一样按时吃饭,每顿午餐只须自己做一小块姜饼。今天是第一次,可以破例,以后必须遵守我们的约定。如果你愿意,今天下午倒可以为下午茶准备一些小点心。尽管她没被邀请一起共享午餐,但她还是非常喜欢这次聚餐。
黛西大声说:就让我为德米做一些烙饼吧,他特别喜欢吃烙饼,而且来回翻烙饼多有趣啊,还可以往饼里放糖。好客的女主人考虑到安娜没有穿衣服,认为她肯定有风湿病,便将南瓜强塞给她吃,并说对她的风湿病有好处,但是安娜拒绝吃,就都喂到了她那断裂的鼻子上。现在女主人正轻轻地为安娜擦去鼻子上的黄黄的南瓜末。
如果你给德米做好吃的东西,所有其他孩子也都要吃,你就忙不过来了。
黛西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我想这次只请德米一个人上来喝茶,以后,如果其他孩子表现好,我也会给他们做吃的。
小机灵鬼!你的主意太妙了!你可以做一些小点心,把它们作为好男孩的奖品。我认为比起所有的其他奖品,每个男孩都会更愿意吃好吃的东西。如果小男子汉也像大男子汉那样,可口的饭食可以让他们心满意足,即使生气的时候,也能高高兴兴地平息下来。巴尔夫人补充道,还得意地朝门口点了点头。巴尔爸爸就站在门口,他一直在饶有兴致地观察这里发生的事情。
好狡猾的女人,你最后那句话是说给我听的。我承认,这完全正确。不过,亲爱的,如果当初我是冲着你的厨艺而和你结婚的话,那我这么多年来可真是运气不佳。巴尔先生边笑,边把小特迪抛起来,小特迪正在口齿不清地试图描述自己刚刚享用过的午餐。
黛西自豪地向弗里茨姨父夸赞自己的小厨房,并且有些不自量力地答应他,给他做足够多的烙饼以让他吃饱。她刚谈到她要设立的新奖项,德米就带领一帮男孩冲进来了。他们已经下课,但午饭还没做好,黛西烤牛排的香味把他们直接吸引来了。他们像一群饥饿的猎狗似的,东闻闻西嗅嗅。
无比自豪的小莎莉向大家展示自己的宝贝,并告诉他们会用点心奖励他们。有几个孩子根本就不认为她能做出可以吃的东西来,但是阿呆却立即就被征服了。纳特和德米对她的厨艺充满了信心,其他的人则说要拭目以待。不过,大家都一致赞美这个小厨房,并兴味盎然地、仔仔细细地观赏小炉子。德米当场就提出要买下那个小水壶,好用在他正在组装的蒸汽发动机上;而内德则公然说,那只又大又结实的平底锅正好可以用来熔化铅,他制造子弹和短柄斧头等东西,正好派上用场。
面对这些非分之想,黛西显得很紧张,于是乔夫人当场制定并宣布了一条规矩:除非有这间厨房主人的特别许可,任何男孩都不许触摸和使用,甚至不能靠近这些神圣的炉具。而且巴尔夫人还宣布,黛西会为守规矩的孩子做精美食品,而如果有谁违背了这条规矩,就要遭受惩罚——失去品尝精美食品的权利。于是,在这群小绅士的眼里,这套小炉具的价值不断上涨,简直到了价值连城的地步。
开饭的铃声响了,所有人都下楼来吃饭,在饭桌上,每个男孩都争着给黛西列菜单,等一有机会,他们就可以要求黛西照单定制自己的食物。黛西一直坚信她的小炉子无所不能,于是在大家面前夸下海口,如果乔姨告诉她怎么做,她就可以照着单子,把上面所列的所有食品都做出来。这样的许诺,反而把乔夫人下了一跳,菜单上的有些菜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比如说,结婚蛋糕、牛眼糖。连巴尔先生也提出了他的最爱,就是放了青鱼和樱桃的卷心菜汤,这让巴尔夫人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因为她根本不善于做德国菜。
午餐刚吃完,黛西就打算做下一顿饭了,但却没有挣得巧夫人的同意。只允许她清洗厨具,把水壶灌满水准备沏茶,洗她的围裙,就好像圣诞晚餐刚刚结束似的。接着就让黛西出去玩,一直玩到下午5点钟,因为弗里茨姨父说过,过于劳累的学习,即便是学做饭,也会对孩子的心智和身体的成长带来负面影响,长期教孩子的经验也让乔姨深深的明白,即使是玩新游戏,也应该懂得节制,否则,它们会很快失去魅力。
那天下午,每个人都拼命地向黛西示好。虽然当时在汤米的小田地里,惟一可见的只是一些野草,但他还是许诺,要把他的田地里最早收获的水果送给她;纳特提出,要免费为他砍柴;阿呆视她为偶像,对她赞不绝口;内德立刻投入工作,为她的小厨房量身定做一个小冰箱。德米充分发挥了在这个年龄的孩子身上难得一见的守时美德,在五点的钟声敲响时,准时护送她去了儿童房。虽然还不到开饭的时间,但德米还是强烈要求进厨房去帮忙,于是,他被批准了,他可是获此殊荣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他卖力地扇扇子,使火烧得更旺,做到随叫随到,还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晚饭的烹制过程。乔夫人一边指点着他们干活,自己也不闲着,她正忙着换洗各个房间的窗帘。
去找艾西娅要一杯酸奶,我不喜欢加太多的苏打,而加入酸奶,你的煎饼吃起来会非常松软。这是给德米的第一道命令。
德米跑下楼去拿酸奶,还在半路上偷偷尝了一点儿,发现它太酸了,就预测用这东西烹制出来的煎饼会很难吃,于是他皱着眉头回来了。随即,站在梯子上的乔夫人把苏打的化学性能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讲解。黛西根本就没有听,但德米不仅听了,而且理解了,最后,他用简单的语言作出总结性回答:
我明白了。苏打可以使酸东西变甜,并发出嘶嘶的声音,这会使它们变得松软。黛西,你来做给我们看看。
乔夫人接着说:往碗里放一些面粉,差不多放满就可以了,再稍微加点儿盐。
我的老天,依我看,每道菜都得放盐。莎莉一直不停地打开那个盛放盐的药盒,早不耐烦了。
亲爱的,盐就像是一种好心情,往几乎任何东西里加一小把,就会变得更好。打这里经过的弗里茨姨父停下来说。他手拿锤子,要往墙上钉两三个钉子,来挂莎莉的小锅。
黛西说:虽然我没有邀请你吃茶点,但到时候我会给你吃几块煎饼,我不会生气的。她仰起沾满面粉的小脸,用亲吻以示感谢。
弗里茨,不许你打断我的烹饪课,否则,等你上拉丁语课的时候,我就闯进去上品德课。乔夫人边说,边将一大块印花棉布窗帘罩在他的头上。
很好,我们就试试看。好脾气的巴尔爸爸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像啄木鸟似的,用锤子在墙上叮叮咚咚地击打着。
把苏打和进酸奶里,当它们像德米所说的——发出嘶嘶的声音以后,把它们一起和进面粉里,并用力揉面。等摊煎饼用的浅锅在火炉上烧热以后,往锅底涂些黄油,然后放一些面进去,开始煎就可以了,一直到我回来为止。乔姨说完转身走了。
小汤匙发出好一阵咔哒咔哒的响声,搅拌员弄出好一阵乒乓乒乓的拍打声。我可以向你保证,真的冒出了很多的泡。黛西将一块面团倒进浅锅里,面团神奇般地变成一个膨胀的煎饼,馋得德米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但是,黛西忘了在锅上上涂黄油,所以第一个煎饼粘到锅上煎糊了。有了这次失败的教训,后面变得得心应手,六个做得相当不错的小煎饼平安出锅,并装进盘子里。
我认为,枫糖可能比白糖吃起来味道更好。德米说道,他将桌子上的煎饼摆放成新奇的造型,然后坐在桌子旁边的扶手椅上。
那我去找艾西娅要些枫糖来。黛西一边回答,一边转身走进卫生间去洗手。
就在这时,因为儿童房里无人看管,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贝贝把肉平安送到黛西那里,却没有丝毫奖励,它一整天都在为此愤愤不平。它并不是只癞皮狗,但它和我们人一样,也有一些小缺点,那就是,它有时很难抵挡住某些诱惑。当时它碰巧溜进了儿童房,闻到了煎饼的香味,而且看见它们就放在小矮桌上,旁边又无人看管。于是,它根本就没有考虑后果,一口气把六个小煎饼全吃进肚子里。这会儿,我还是会高兴地说,煎饼还没晾凉,把贝贝烫得够呛,忍不住大叫一声。黛西听到狗叫声,赶紧冲过来,看到桌子上的空盘子,又看到正消失在床底下的黄色尾巴。她二话不说,拼命拽住狗尾巴,将小偷从床底拖出来,而且使劲地摇晃它,狗的耳朵随之乱颤,然后黛西将狗轰到了楼下的货仓里,让它在煤箱里度过了孤独的一夜。
德米对黛西表示出极大的同情,这让黛西又重新振作起来,她又和了满满一碗面,十几个煎饼,这次比上次做得更好。弗里茨姨父吃完两个煎饼,马上赞不绝口,说他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点心。坐在楼下餐桌前的其他男孩子都非常羡慕楼上的德米,他正高兴得吃着煎饼。
在这次晚宴上,小茶壶盖只跌落过三次,牛奶罐也只不过被碰翻了一次,已经非常不错了。小煎饼上沾着糖汁,面包是用烤肉架烤出来的,上面因而还残留着美妙的牛排香味。在黛西安排的盛大晚宴上,德米忘记了保持冷静的哲人风度,像一个普通的贪吃男孩一样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食物,而洋娃娃们则在一旁友好地观看。
孩子们,你们今天玩得高兴吗?乔夫人肩上扛着特迪,走上楼来问道。
太高兴了,我很快会再来的。德米强调说。
一看桌子,就知道你吃了太多东西。
不,我吃得不多,我只吃了十五个煎饼,它们太小了。德米为自己辩解,刚才他一直让妹妹不停地在往他的盘子里送煎饼。
黛西说:煎饼很好吃,不会撑着他的。她的样子好玩极了,表情里既有母亲般的慈爱,又有家庭主妇的自豪。这样一来,乔姨只好笑了,她说:
嗯,总的来说,这个新游戏很成功吧?
我非常喜欢这个游戏。德米说,仿佛他的肯定是最重要的意见。
这是我玩过的最好玩的游戏!黛西大声说,她端着她心爱的小洗碗盆打算去洗杯子,然后又盯着心爱的小炉子看了几眼,补充道:我希望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拥有一只这么可爱的小炉子。
德米弄得满嘴都是糖汁,他一边用舌头舔着,一边严肃地说道:应当给这个游戏取个名字。
有名字了。
叫什么?两个孩子都急切地询问。
我们应该把这个游戏叫做馅饼锅。说完,乔姨便满意地离开了,自己的新想法使一个孩子找到了快乐,这令她很高兴。